世上的職業千千萬，不過說到整日需要與小錘子打交道的，少之又少，其一是法官，其二就是拍賣師。拍賣師（auctioneer）或稱註冊拍賣師，爲主槌拍賣活動的主持人職業資格稱號。如果從狹義上去理解，拍賣師就是在拍賣場主持敲槌的人；如果從廣義上看，拍賣師除了主持之外，還要在日常拍賣活動的整個過程中負責接待客戶、洽談合同、鑑定評估拍賣品、起草拍賣法律文書等多項工作。伴隨着近年來的拍賣熱，拍賣師這一職業愈發引起人們的關注。如何成爲一名拍賣師？他們真的都是“金領”嗎？日常工作是什麼？職業前景又如何？本刊記者就此展開了調查和採訪，看一看聚光燈下的拍賣師究竟是如何煉成的。
拍場，遊走各方勢力間
拍賣師總是和拍賣業聯繫在一起，這裏簡單提幾句。我國拍賣業恢復於1986年9月10日，經廣州第一商業局批准，國營廣州拍賣公司成立，拉開了拍賣公司發展的序幕。1997年4月前後，由中國拍賣協會(下文簡稱中拍協)出面組織培訓、考試，誕生了第一批中國歷史上註冊、執證上崗的拍賣師。2004年8月，新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法》(下文簡稱拍賣法)出臺，進一步規範拍賣業，其中第十四條規定：“拍賣活動由拍賣師主持。”從而在法律上，明確了拍賣師在拍賣過程中的地位。實際上，即便沒有法律的硬性規定，拍賣師在拍賣中的作用同樣無可替代。他們的工作貫穿拍賣始終，從前期的策劃、作品徵集、鑑定、作價，中期的營銷、印刷、宣傳、公告、預展，後期的設計報價策略，直至最後主持拍賣會。
當然，也沒有必要將拍賣師作用誇大，至少他們對於成交率上影響就不大。因爲買家需要花費真金白銀，拍品不好或者缺乏興趣，拍賣師就是口吐蓮花、天神下凡也不會對其產生半點影響，但在拉昇拍品價格方面就另當別論了。去過拍賣現場的肯定知道，任何一場拍賣會都不會波瀾不驚，總會進行到局面僵持、無人應價或者多人爭搶的階段，這時候拍賣師的表現就顯得極爲重要。好的拍賣師，可以透過控制落槌速度，說話的語氣，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句恰當的提示，多問一句加不加價，成交額上可能就會加上幾十萬。如果臨場表現不佳，用語不當，本該成交的標的，最終以流標草草收場，各方都將承擔損失。
除了拉擡價格，拍賣師更主要的職責是控制、協調整個拍賣進程。拍賣現場的三方勢力，送拍人、競買人、拍賣公司，彼此間的利益訴求並不一致，甚至矛盾，一方希望拍價高，一方希望多成交，一方希望少花錢，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如果現場發生糾紛，對於拍賣師而言，損失的都不僅僅是簡單的經濟利益，還會涉及複雜的社會關係。所以，拍賣師肩上承擔的壓力非比尋常，他們需要積極引導競買人報價的全過程，在幾分鐘甚至幾秒鐘裏，迅速判斷、找到三方最佳的利益平衡點。“一言成交，一言失交”，無疑對拍賣師的職業素養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究竟如何才能成爲一名拍賣師呢？
考試，開啓拍賣師之門
想要成爲一位拍賣師，唯一的途徑就是參加中拍協每年組織的考試。拍賣師的考試、選拔過程，堪稱苛刻，從報名就可以體現得淋漓精緻。首先，報名者要擁有專科以上學歷，獲得拍賣公司從業資格證書滿一年，在拍賣企業工作兩年以上並由所在拍賣企業推薦，纔有報名的資格；其次，拍賣師考試報名採用了二級預審制度。考生在報名時，先要提交《拍賣師資格考試報名表》和本人學歷證書等材料，補考考生須提交《拍賣師資格考試補考報名表》到拍賣企業所在的省(區、市)拍賣公司業協會(簡稱地方拍協)進行預審。預審合格後，再由地方統一彙總，將材料上報中拍協。中拍協複覈後，對報考條件的人員上網公示，之後才進入考試流程。
拍賣師考試，一般在當年4月報名，10月中旬由中拍協組織統一考試。科目設計上挺有特色，除了3門閉卷考試科目(《拍賣理論》、《拍賣案例分析》、《拍賣經濟基礎》)之外，特設了一門實踐操作考試，叫《拍賣師主持技巧》。當所有的閉卷考試完畢，分數線出來後，達標者纔有資格參加這門考試。考試場面也十分有趣，考生在考官給定的主題下進行現場虛擬拍賣，考官根據考生現場表現打分。爲了增加難度，考官會設計各種意外，比方說拍賣中途停電、臺下有人大聲喧譁、現場有人昏厥等等。
拍賣師資格考試成績不合格的科目容許次年補考一次，補考仍不合格的，需要重新報名參加考試。當全部考試結束後，中拍協會在複覈完成績後，向社會公佈合格名單，公示期爲一週。公示期間，有舉報考生違規違紀的，由考試委員會辦公室調查覈實，做出相應處理。公示期滿後，中拍協會將考試合格人員名單報人事部備案獲得執業註冊記錄，並頒發《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師執業資格證書》，以檔案形式，在行業內和社會上公告。當你手握着拍賣師執業證書和執業註冊記錄之後，意味着正式開啓了自己的拍賣師之路。
隨着報考人數的增長，拍賣師考試透過率逐年下降，平均下來不會高於20％，近年來可能僅在15％，中拍協每年發出去的也只有區區幾百張證書。從公物，文物藝術品，二手物資，企業的產權、股權、債權，房地產到機動車，拍賣涉及國民經濟的各個環節，所以國務院的各個部委都或多或少的出臺過與之相關的法律、法規。當你看着厚達500多頁的拍賣法律彙編和500多頁的拍賣教程的時候，心中會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可以說拍賣師考試與CPA、司法考試等熱門考試相比，在透過難度上耗不遜色。當然，也因爲難，證書才擁有一定的含金量。
執業，從監管開始
擁有拍賣師從業資格證也不意味着身揣一張證，天下任我闖，從此高枕無憂了。2009年7月，中拍協發佈了《關於加強拍賣師監督管理的規定》，針對拍賣師在註冊、年檢、執業、變更單位、處罰方面做出了詳細的規定，很多行爲是明令制止的：比方說，“人證分離”。拍賣師必須在一個拍賣企業註冊並專職執業，不得在非本人註冊的拍賣企業執業，出現人、證分離的情況，一經發現，暫停執業資格半年。如果在暫停執業期間依然主持拍賣會的，直接吊銷執照；比方說，強制年檢註冊。拍賣師的《執業資格證書》、《執業註冊記錄》每一年都需要年檢、重新註冊一次，未按時年檢或者尚未透過年檢的註冊的，不得主持拍賣會，連續兩年未參加或未透過年檢的將被吊銷執業證書；比方說，人證合一。拍賣師不得將《執業資格證書》借與他人或者其他單位，用於註冊新的拍賣企業或主持拍賣會，一經發現，視情節輕重給予暫停執業資格一年或吊銷執照。
除了上文涉及的硬性違規外，拍賣師的圈子裏還有一些軟性的行業要求。由於拍賣師考試報名階段都是拍賣公司推薦，每年新獲得資格證書的人員，必須回到原單位工作兩年，方可提出變更註冊單位的申請，自由選擇新的工作。拒不履行的，拍賣師資格將自動失效。拍賣師每年還必須接受繼續教育，累計時間不少於40學時，不滿足期限的，將暫停執業資格半年。
傳說，手捧“金飯碗”
公衆多認爲拍賣公司做的是類似“中介”的無本買賣，日常開銷無非是人員、場租，所以行業的整體利潤會很高，相對的拍賣師收入肯定也不菲，稱得上是“金飯碗”。這種判斷過於籠統，因爲“二八原則”在任何行業幾乎都是存在的，即不到20％人掙了行業裏80％的錢。拍賣師之間的收入差距也是天差地別，不能一概而論。
2004年，商務部出臺了《拍賣管理辦法》其中七條規定：“設立拍賣企業除了要擁有一百萬元人民幣以上的註冊資本之外，有三名以上取得拍賣業從業資格的人員，其中至少有一名是拍賣師；並有與主營業務密切聯繫的行業從業資格的專職或兼職人員。”成立拍賣公司必須要具備一定數量的執業拍賣師，所以拿到了證書，拍賣師可以從所籤的拍賣公司獲得相對穩定的薪金收入。至於支付水準，視拍賣公司自身規模、盈利水準、所在城市消費水準等等諸多因素而定。一般而言，一線城市的拍賣公司支付給新人拍賣師的年薪在10萬元上下，二、三線城市的在4萬7萬元之間。由於目前拍賣公司的准入門檻不是很高，導致了行業整體素質參差不齊，相當一部分拍賣公司效益都並不是很好，可能給予某些拍賣師更低的薪酬。
支撐拍賣師的收入還包括主持每一場拍賣所獲得的提成。一些拍賣公司往往採用定額支付的方式，無論這場拍賣最終受益是多少，拍賣師固定收取幾千直至幾萬元。有的拍賣公司會採用浮動的形式，當成交率達到公司設定的限額之後，給予拍賣師一定金額的獎勵。
爲非所屬的拍賣公司主持拍賣，拍賣師同樣可以獲得的收入，術語稱之爲“走穴”。不過“走穴”存在一定限制條件，中拍協《關於加強拍賣師監督管理的規定》第十五條明確規定：“拍賣師不得以個人名義爲非本人註冊的拍賣企業主持拍賣會。”一經發現暫停執業資格一年。但拍賣師所屬的拍賣企業與其他拍賣企業在拍賣活動前簽訂協議或者合同，屬於人員借調，不在此條例限制範圍內。另據拍賣業內資深人士季濤先生透露，目前活躍在全國拍壇上有數百位這樣的“走穴”拍賣師，他們註冊在某一家拍賣行，卻不需要在這家企業坐班。每逢拍賣季，就穿梭活躍於全國各地、各拍賣公司的拍賣場上，爲各家拍賣公司主槌。
除了嘉德等幾家大公司出於保護自身經營祕密、操作技巧、客戶羣資訊的需要，不許所屬的拍賣師“走穴”之外，中小拍賣公司對於“走穴”拍賣師普遍持歡迎態度：首先，但凡“走穴”者，都是精通某方面的業務骨幹，有着成熟的主持風格，在拍場上下都擁有一定的能量，很多與藏家有着一定的信任關係。有的拍賣公司爲了業績，甚至不惜將自己的註冊拍賣師雪藏，轉用外人；其次，“走穴”拍賣師主持失誤性小，安全係數高，兼之與公司關係單純，方便使用；最後，“走穴”的費用支出並不算高，一場在2000元到5萬元之間不等，某些人或某些場根據合同不同也許會更高一些。出場費的差異主要在於拍賣師的主持水平經驗、個人品牌地位、拍品價值、出場牌價等綜合因素決定。
此外，透過介紹拍賣業務去任職公司送拍，拍賣師還會一些業務提成的收入。而一些資深的拍賣師本人就開辦了拍賣公司，或者是某拍賣公司的合夥人、股東，收入直接與公司業績掛鉤，參與分紅，稱呼這一類的拍賣師爲“金領”並不爲過。
不過，對於業內衆多尚沒有站在“塔尖”的拍賣師而言，所籤拍賣公司的運營水平，自身在業內的經驗、名望，都與收入息息相關。所以，年輕的拍賣師往往會透過多場成功的現場拍賣，聚集人氣。說起來很有意思，各藝術品拍賣公司春、秋季大拍方面拍賣師的主持風格相差不大，多是專場，拍品較精，節奏較日常“小拍”爲慢；而日常“小拍”品類多且雜，操作的規範性也差之千里，拍品質量良莠不齊，拍賣師主持起來的難度實際上是超過“大拍”，但出場費卻遠遜於“大拍”，這算是對於年輕拍賣師的入行考驗吧。
在拍場上，拍賣師能夠得到的最高榮譽是收穫“白手套”，即某場拍賣專場達到100％的成交率。“白手套”對於拍賣師而言不僅意味着技巧純熟、獲得了業界內外普遍認可，之後的收費方面也會達到一個新的數量級。當然，這裏面還有很多的運氣成分，畢竟好拍品、好藏家、好行情可遇不可求。此外，參加中拍協每年組織的“中拍杯”全國拍賣師技巧大賽，從中斬獲優秀的名次，同樣可以吸引拍賣客戶的注意。
前景，謹慎樂觀
截至2011年，國內註冊拍賣師已經達到10400人的規模。透過閱讀中拍會2012年4月18號公佈的《全國拍賣業2012年第1季度經營情況》，我們發現截至2012年一季度全國拍協旗下的拍賣企業，總共纔有5600家，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小型拍賣企業，即只需要1名拍賣師，申請成立業內最高資質AAA級拍賣公司也只需要5名拍賣師。我們暫且按照中位數每家拍賣企業需要3名拍賣師來計算，最多也就消化掉11200名拍賣師。除非拍賣企業的註冊數量每年都保持一定的增長量，如果中拍協保持每年400張的發照速度，按照現有的規模和最樂觀的估計，3-5年內拍賣師就將供大於求。
有人可能會反駁，因爲拍賣師不一定非要到前臺主持，在拍賣公司內部他們可以做業務，跑市場，從事日常管理工作，而且拍賣師取得收入的方式也是多元化的，不一定非要上場主持，所以不存在人數上限的說法。需知，法條賦予拍賣師安身立命之本就是“主持拍賣的權利”，棄之不用，與其他的知識背景的人員又有何異？只需一張簡單的從業證足矣，當初何必費那麼大精力去考試，期間的“機會成本”誰去承擔？
自2008年起，國土資源部出面組織了一門新的考試“全國土地招標拍賣掛牌主持人資格考試”，考試透過者同樣擁有主持土地拍賣的法定權利和資質。由於這門考試屬於國土系統內部考試，主要針對國土資源行政主管部門及直屬事業單位(部分滿足條件經所在單位推薦的社會人員同樣可以報考)，它的出現等同於將土地拍賣單獨剝離出來，收歸政府，雖然拍賣師依然擁有土地拍賣的權限，但無疑會遭受很大沖擊。
此外，中拍協、拍賣公司與拍賣師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中拍協名義上是各家拍賣公司透過上繳一定形式的會費供養併爲之服務的社會團體，但商務部和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將拍賣師從業執照的頒發、審覈、公佈的權利賦予了中拍協，中拍協等同於一家行政事業單位，而《拍賣法》明文規定，新開拍賣企業以及提升行業資質必須要擁有特定數量的註冊拍賣師，拍賣公司、拍賣師的命門都掌握在中拍協的手裏。這裏蘊含的更爲深層的問題是，中拍協負責監督拍賣公司、拍賣師，但中拍協本身的“行政”決策誰又能去監督？拍賣師？
上文提及，拍賣師每年需要培訓一定的時間，雖然在中拍協的官方檔案《拍賣師資格考試管理辦法》中寫着本着自願參加、提升業務水平的原則組織培訓，但並不意味着免費。從中拍協2012年2月發佈的《新拍賣師(22期)培訓班報到通知》，可以發現，短短5天的培訓，收費包括了2大塊：一是，980元資料費；二是，指定酒店食宿費。京燕飯店1200元/人，萬商花園酒店食宿費1400元/人，並不算便宜。
總體上看，拍賣是法治社會所必須的行業，拍賣師的收入在社會中也屬於中上等，足以養家餬口，套用季濤先生的原話：“不能說方興未艾，也不能說日薄西山，拍賣師隊伍在正常、穩定的發展。”但理論上再好的行業，具體到微觀層面都會包含許多不足爲外人道的艱辛，所以請勿抱有僥倖心理，潛在風險也請您事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