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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禪對柳宗元山水詩的影響芻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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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不僅是一位傑出的散文家,還是一位很有成就的詩人。魏慶之嘗謂:“人生作詩不必多,只要遠傳。如柳子厚,能幾首詩?萬世不能磨滅。”(注:魏慶之著《詩人玉屑》,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3  月版第121頁。)劉克莊亦稱:“如柳子厚詩,……得一二首似之,  足矣。”(注:劉克莊著《後村詩話》,中華書局1983年12月版第10頁。)可見其詩對後世的吸引力之大,生命力之久遠。柳宗元詩歌特點形成的原因,一方面同作者的才情秉賦、遭際閱歷有關,同時,也不能不看到,當年廣爲流佈的佛教,尤其是中國化佛教業已形成後的諸多門派對其詩歌創作影響,也是一重要因素。本文主要追蹤柳宗元謫居歲月與釋門的廣泛交遊,以廓清柳氏佛學思想的基本面目,從而在思維方式、情感邏輯等方面探尋佛禪對其山水詩創作的直接、間接的影響和受益受病的某些規律性問題,探討其山水詩的意境、風格及其成因。

佛禪對柳宗元山水詩的影響芻議

一、佛教的出世法則與柳宗元的生活情趣
        柳宗元一生好佛,他曾說:“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這三十多年大致可分爲幼時的盲目、爲政時期的附會時尚和貶官後的自覺三個階段。(注:袁家耀《柳宗元“好佛”略談》,《江淮論壇》1995年第3  期。)他在長安應舉和爲政時期,曾與文暢等出入官場文壇的僧侶結交,很欣賞晉宋以來謝安石、王羲之、習鑿齒、謝靈運、鮑照等人與和尚支道林、釋道安、慧遠、慧休的關係,並極力稱讚那些與自己同時代人的那種“服勤聖人之教,尊禮浮圖之事”的亦儒亦佛的生活(詳見《送文暢上人登五臺遂遊河朔序》)。只不過這時他在政治上一帆風順,忙於實現政治抱負,不以文爲意,所以作品少,佛教思想也表現得不明顯。被貶永州後,他由一朝重臣而流落遠荒,社會地位的巨大反差,內心的極度痛苦,使他不得不到佛教中尋求寄託甚或解脫。初到永州,居無定所,只好寄居在重巽的龍興寺,這樣每天接觸的是經書禪堂,促使他進一步研究佛教教義,從而對佛教有了深切的體會。他曾在《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一文中頗爲自負地說:“世之言者罕能通其說。於零陵(即永州),吾獨有得焉。”他改貶柳州後,來到提倡“頓悟”的南宗禪的老巢,進一步受到禪宗的浸染。蘇軾曾說:“子厚南遷,始究佛法。作曹溪南嶽諸碑,絕妙古今”。(注:《柳宗元全集· 卷六·曹溪第六祖賜諡大鑒禪師碑·詳註》,中國書店1991年8月版第64頁。  )佛教的出世間法已影響到他的生活情趣與審美趣味,並滲透於他的詩歌創作中。
        柳宗元認爲“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於物外而恥制於世者,則思入焉。”(《送玄舉歸幽泉寺序》)這正是他改革失敗後被貶永州的真實心理狀態。受佛禪影響,他悠遊山林,並於自然山水中體味到了“與萬化冥合”的禪意。他早有悠遊山間林泉的好尚,“夙抱丘壑尚,率性恣遊遨。”(《遊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貶永州後,隨着對佛教教義理解的加深,加上認爲自己“既委廢於世,恆得與是山水爲伍”(《陪永州崔使君遊宴南池序》),於是,“自肆于山水間”(韓愈《柳子厚墓誌銘》),更有意識地在這人煙稀少的遠僻之地搜奇覓秀,遨遊丘壑林泉以求得內心的平靜與精神的快適,從自然山水中尋找慰藉,以排解心中的鬱結。他在《遊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中這樣寫道:“謫棄殊隱淪,登陟非遠郊。所懷緩伊鬱,詎欲肩夷巢?”可見他登臨遊覽的目的就是要藉此寬解胸中的鬱悶。他毫不掩飾自己是滿懷牢騷來遊覽登臨的。他的許多山水詩作常常這樣開頭:
        “隱憂倦永夜,凌霧臨江津。”(《登蒲州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回斜對香零山》)
        “拘情病幽鬱,曠志寄高爽。”(《法華寺石門精室三十韻》)
        “竄身楚南極,山水窮險艱。”(《構法華寺西亭》)
        “苦熱中夜起,登樓獨蹇衣。”(《夏夜苦熱登西樓》)
        在永州十年間,他經常與朋友、僚屬“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在浪跡山水、悠遊山林的過程中,他確實於自然山水中尋到過慰藉,體會過與自然冥然化合的境界。當登上西山後,他感嘆道:“知是山之特點,不以培塿爲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 ”(注:《柳宗元全集·卷二十九·始得西山宴遊記》,  中國書店1991年8月版第314頁。  )他彷彿覺得腳下的西山與元氣混而爲一,自己也彷彿消融在這邈遠無垠的大自然中。在遊覽小丘時,他感覺到“枕蓆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瀅瀅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注:《柳宗元全集·卷二十九·鈷鉧潭西小丘記》,中國書店1991年8  月版第315頁。)這種“心凝神釋,  與萬化冥合”的物我兩忘境界的獲得,則正是受佛教影響所致。
        除了悠遊山林,他還植竹禾,藝花卉以自遣,“築室茨草,爲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漁,種黍可以酒,甘終爲永州民。”(《送從弟謀歸江陵序》)過着“把鋤荷鍤,決泉爲圃”和“浚溝池,藝樹木,行歌坐釣,望青天白雲”(《與楊誨之第二書》)的閒適生活。這種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清靜淡泊、恬然自適的生活情趣,也正是受佛禪影響的結果。


二、柳宗元對佛教的獨特理解
        柳宗元絕不是生性淡泊之人,他對待人生的態度是積極執着的。他雖然好佛,但他的思想基本上還是儒家的。他一生有兩項重大活動:一是參與永貞革新,一是領導古文運動。這二者都與他復興儒學、佐世致用的思想有關。他既身體力行了“勵材能,興功力,致大康於民,垂不滅之聲”(《答貢士元公謹論仕進書》)的政治理想,又明確提出“文者以明道”(《答韋中立論師道書》)“輔時及物”(《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的主張和以儒家經典爲“取道之源”(《答韋中立論師道書》)的原則。他早年“頗慕古之大有爲者”(《答貢士元謹論仕進書》),熱衷仕進、嚮往功名,自言“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爲身謀”(《冉溪》),“勤勤勉勵,唯以中正信義爲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爲務”(《寄許京兆孟容書》)。即使在被貶逐後,他仍堅持“仕雖未達,無忘生人之患”(《答周君巢餌藥久壽書》)的儒家思想。他時刻尋找東山再起的時機,渴望重新回到社會中一展抱負。他常以屈原自喻,“投跡山水地,放情詠離騷”(注:《柳宗元全集·卷十四·遊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中國書店1991年8月版第477頁。)。同時在個人生活上,他也是按照儒家的道德準則來立身行事的。他因妻子楊氏早逝,“ 寡居已十餘年,……至今無以託嗣續,痛恨常在心目”(《與楊京兆憑書》)。他念念不忘求胤嗣,甚至提出願娶老農女爲妻,生兒育女。可見儒家的“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倫理觀念對他根深蒂固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