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學問君>學習教育>畢業論文>

政治哲學對確定性的追求探究

學問君 人氣:2.92W

哲學一詞,中文最早使用於19世紀末、從日本的漢文"哲學"使用引用過來,是philosophia(熱愛智慧、追求真理)的日本漢文翻譯,詞義是"以辯證方式,一種使人聰明、啓發智慧的學問",是探索"人與自然"關係的一種方式。

政治哲學對確定性的追求探究

摘要:近現代以來,理性主義的興起逐漸滲透到政治領域,繼而對政治的探索轉向一種確定性與急行軍的桎梏,難以擺脫對確定性的追求,陷入反傳統與單一性政治的牢籠,使精神家園變得乾涸和荒蕪。在奧克肖特看來,政治哲學的使命之一就是建構對話政治,達成臨時性的權宜之計,告別對真理的執着,從傳統中尋求理念與價值的多元。奧克肖特的傳統觀是對當今理性主義建構的確定性的有力迴應,也爲我們重新審視歷史,重塑精神家園提供了理論視角。

關鍵詞:政治哲學;確定性;傳統;奧克肖特;理性主義

作爲20世紀最富盛名的哲學家,奧克肖特在傳統遭受摒棄、理性主義崛起的時代背景下,企圖喚醒人類對傳統價值多元的歷史智慧的迴歸,擺脫對真理及確定性的追逐,反思和重新審視理性自身。在奧克肖特看來,理性主義自身過於崇尚理性,反對傳統,認爲運用理性與邏輯的推理和技術知識,能夠解決一切的政治問題,殊不知在陶醉於自然科學輝煌成就的同時已然陷入泛邏輯主義的桎梏,泯滅了人類社會生活的多元性和豐富性,把隱藏在事物背後的永恆的存在作爲解釋事物存在的根本依據。因此,奧克肖特主張告別對真理的確定性的追求,而從傳統中尋求人類社會發展的多元價值和理念,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是一位保守主義者,在奧克肖特眼中的傳統也是動態開放的,不是一成不變的“存在”,而是與現實不斷交織、日益豐富自身的具有包容性和彈性的價值寶庫。

一、解構確定性的根基――懷疑與批判的政治使命

政治哲學是批判精神的衝動與懷疑精神的發揚,與政治神學對真理的佔有不同,政治哲學則是對真理的探求。由於複雜系統論的出現,政治科學發展繼而出現侷限(1),政治哲學在新時代中迎來自己緩慢復興的春天。作爲一種反思和追問的哲學,政治哲學家在審視當代的意識形態的同時,也在不斷解構政治神話的神聖性和真理性,爲人類文明的再創造,創建新的時代探索,併爲新的政治文明開拓道路。它認爲真理無法達成,人的理性有限,現實社會的發展難以依靠理性推匯出來,每個時代的文明都是不斷試錯的過程。因此,政治哲學面向歷史與傳統,他的使命之一就是解構政治自負,指明政治的邊界,審視和懷疑一切稱之爲真理和永恆的存在,檢驗和追問一切理論存在的基石是否穩固,同時正如斯特勞斯所說,真正的哲學精神是對自己批判精神的懷疑,政治哲學同樣懷疑和批判自身,因此要透過邏輯檢驗和實踐檢驗來審視自身(3),同時在社會良性運轉時自甘寂寞,自我邊緣化,用隱晦的語言表達思想,在社會運轉出現困境時便要發揮其積極意義。審時度勢是政治哲學的態度和精神。

二、確定性的淵源――理性主義與社會苦難

近代以來,牛頓經典力學的建立,自然科學的興起和啓蒙運動、文藝復興的推動,使人類意識高度覺醒,他們極具說服力地解釋了世間宇宙運動的規律,形成人們觀看世界的方法,也形成運動規律體系下的決定論、線性系統,影響到人類對自己的觀察,使人們對自己的能力和理性有了高度的認定,並逐漸把科學看作是其他一切活動的基礎與起點,並且不加批判地把自然科學中的可預測性、可驗證性和確定性強行灌輸於政治活動,把技術理性運用於政治實踐(3),並企圖運用邏輯推理建造“通天塔”。究其根源,理性主義的方法論基礎建立在科學圖景之上的線性發展觀上,所信奉的觀點是事物發展受客觀規律支配,而科學則能夠把握客觀規律,理性主義者認爲從原因推及原因,一層一層推導便可得出結果,凡事必有因,因此同樣能夠追溯到終極原因,他過多地強調了必然性和確定性,一定程度上使社會喪失了探索的熱情和能力,而是朝着既定的目標路徑發展。與此不同,政治哲學的方法論基礎則影響着它對於真理只是探求而非達成,它建立在多元開放的發展觀基礎之上,認爲事物未來發展的路徑有多種可能,受內外相互作用影響,因此不能事先做到精確預測;確定性淵源的另一個來源是社會苦難,現代化以來的社會轉型苦難,使人類甩掉歷史與傳統的包袱,一致學習西方,而丟掉了自身文明發展和建立的根基,結果現代化結出的果實卻很苦澀,難以下嚥。在社會苦難的催生下,理性主義在市場經濟對傳統社會的解構以及社會苦難加深的過程中,異化成爲激進主義的政治思潮,把自己提倡的理想價值作爲全人類的共同追求目標,而對其他的思想表現出不寬容。他的理論預設之一就是人可以做到全知全能,人性無限可塑(4)。在激進主義的實踐中,社會的單一化不可避免,社會應對挑戰的靈活性也會降低,缺少替代性選擇,同時也會衝擊政治領域和社會領域諸如文化、教育和風俗。不僅如此,激進主義更要求改造社會和人自身,它意味着社會革命和人的革命。在激進主義的浪潮推動下,人類社會發展成爲一種朝着既定方向、既定目標,具有確定性的急行軍運動。

三、對理性主義確定性的批判――奧克肖特的傳統迴歸

理想主義淵源之一就是自然科學的興起,但是奧克肖特批判理性主義,卻並不否定自然科學作爲經驗的存在,他否定的是自然科學宣稱自己是對世界的全然解釋。近現代以來的理性主義認爲透過理性和邏輯的推導,加之對理性的特殊應用――技術,便可以勾畫出人類社會發展的理想藍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盡一切所能,來實現這個目標。奧克肖特認爲它極度誇大了人類的理性,忽視了理性的“有限性”。在奧克肖特看來,一個模式是否自恰,取決於所有我們提出的有意義的問題能否在那個模式裏得到解答,而不需要求助於那個模式以外的解釋(5)。一個模式,就是“從有限的出發點觀察整體世界”。(6)爲了闡釋對理性主義確定性的批判,奧克肖特將人類的知識區分爲兩類,技術知識以及實踐知識(亦或傳統知識)。僅僅具備技術知識不能解決任一具體問題(7)。後者只存在於實踐中,而且“預見到的未來”不能透過實踐知識達到,也就是說他否認實踐的“預見功能”的存在(8),他認爲理性主義的實質是僅僅承認技術知識,而否認實踐知識在認識論上的價值。用奧克肖特的話說就是:“理性主義專注於對確定性的追求,技術和確定性在他看來是不可分割的連接在一起的,因爲確定的知識,在他看來,是不需要在它自身之外尋找確定性的;知識,就是不僅以確定性終,而且也從確定性始,確定性貫穿始終的知識,技術知識似乎就是這樣……技術知識似乎是唯一滿足理性主義者選擇的確定性標準的那種知識”。

理性主義的使命之一就是與傳統劃分界限。他們認爲傳統不可改良,且會阻礙社會進步,因此傳統必須摧毀。這也就意味着理性主義的政治實踐逐漸異化成爲一種技術過程,忽視本土文明賴以建立和生存的土壤,照搬他國的制度或者輸出本國的意識形態,先於政治經驗建立政治目標和構思實現路徑,然後按部就班地達成和實現這些政治構想,但現實結出的果實實在苦澀地難以下嚥。這一點可以從近代中國社會轉型中取得例證。“廢除封建糟粕”、“打倒孔家店”,這意味着對既有的一切進行否定,用暴力推翻文化傳統、習俗……而不僅僅是政權的更迭。在這一點上,張汝倫先生認爲中國的自由主義者和政治上的理性主義者相同,只是在經驗變成公式時纔有意義。他們依照理性主義勾畫出的社會進步目標,在一張空白的紙上重新設計和描摹,以此期望能夠對中國進行脫胎換骨以追上現代化發展的步伐。無疑,這是中國社會現代化苦難深重的重要原因,甩掉傳統的包袱,給文明換血,卻忘了自己沉重的肉身;對西方的政治神話進行昇華,卻全然忽視其歷史背景和傳統;貿然地進行理念移植卻導致水土不服,致使外來的理念摧毀了本土傳統的思想和價值,加之新來的理念又缺乏適應自身重新發展所需要的文明土壤,卻對建立在這些傳統之上的原有的精神家園造成衝擊,這便是社會苦難的根源(9)。同時也印證了理性主義者的一貫思維――政治總是當下的。正如伏爾泰所說的',要想建立一部好法律的唯一辦法就是燒掉所有現存法律,而去重新建立法律,理性主義者往往視傳統無一物,於他們而言,過去只是作爲障礙纔對他有意義。

基於此,奧克肖特認爲,既然人類理性有限,那便不應過多地執着於對未來藍圖的勾畫,而應該回歸傳統,從傳統中汲取智慧和經驗。傳統是一種歷史大智慧,是羣體智慧的結晶,是人類社會經過試錯,層層篩選沉澱下來的生存智慧,它是第二種知識――實踐知識的重要體現和載體。它本身具有延續性,諸如風俗習慣、禮儀。民間法和情感,也就是說,權利、經驗、良知、個人情感都是傳統的表現形式。同時,現代化的發展也是從傳統中產生出來的,而非與傳統割裂。一個成功的現代化發展,必定將社會轉型苦難降低到可承受水平,降低精神家園受衝擊的程度,不可割裂傳統。而且未來的政治不是科層的,不是“訓導”的,應是對話的,要從人類對話中吸取靈感,相互湊趣求同存異,從而達成臨時性的權宜之計,而不是執着於對真理的追求(10)。

四、開放與彈性――奧克肖特傳統觀對確定性的迴應

首先,傳統是靈活的。在奧克肖特的信條裏,傳統並非是一個不變的存在,而是一個與實踐交織不斷、豐富自身的、富有彈性和張力的開放系統,它是歷史層層篩選下來的富有大智慧的結晶,但它並不意味着它僅僅反映過去,也非固定不變和已經完成,而是一個靈活的、善於應對社會發出的新挑戰,從而“充實”自身的寶庫。“行爲傳統是一個要開始認識的難以捉摸的東西,實際上,他甚至可能似乎是本質上不可知的,他既不是固定的,也沒有完成,他沒有知性可以停靠的不變的中心,感覺不到他有什麼最高的目的,或發現不了他有什麼不變的方向”(11),但正是這種自身的不確定性才能夠在社會發出種種挑戰時迅速準確地予以迴應和反擊。偶然和短暫是政治世界長久以來充斥的東西,而傳統的靈活性恰恰可以對政治實踐予以補充和迴應;其次,傳統是多元的。它是一個開放系統,不同的甚至是相悖的理念和價值可以在這裏共存,它又是一個極具包容性的溝通和對話平臺,不同的主體、不同的發展目標、不同的發展方向、不同的發展理念在這裏可以開展持續的對話,沒有對錯亦沒有絕望,對話的目的是和平的共存而非理性的共識,它們彼此會晤共同簇生,它們壯大和充實着傳統自身,一定意義上,正是傳統的多元性才使自身靈活多變,多元和靈活是傳統的精髓,亦相互伴隨不可分割。正是因爲傳統不是一元而是多元,不是封閉而是開放,不是靜止而是流動,因此人們對於傳統的依賴便是對傳統多樣性的尋覓與摸索,人們與傳統的互動就應該是充滿創造性與主動性的交流與對話(12)。但是,過度的強調價值的多元是否會導致無法比較孰優孰劣,陷入相對主義的泥沼?奧克肖特認爲,政治哲學要有“領域意識”,要分清在政治領域還是個體領域:在公共領域中,要避免排序,以免影響到彼此之間的對話關係;在私人領域中,若是羣體自主選擇,則具有自主性,同時每個人應有真理感,只是不應將這種私人的真理上升爲“政治真理”而帶入到公共領域中。

對確定性的追求儼然已成爲現代政治的困境,人們熱衷於用理性主義衍生出來的意識形態來勾畫社會發展的藍圖,人類的困境是由於所信奉的意識形態沒有大行其道,人類的危機越深,這種信仰越堅定(13)。換言之,理性主義政治難以超越理性主義考慮問題,它有自身存在和生長的土壤,要想超越技術主義的範疇去理解現代化的困境,就需有一個新的視角和環境。奧克肖特認爲,傳統就是一個新的培育土壤,紮根於傳統,在傳統的多元價值中汲取靈感,有限理性卻不過度崇尚理性,專注於目標的探索卻不使其唯一和固定,當理性成爲指引人類社會政治實踐的燈塔而不是謂之爲主義時,政治哲學的時代性纔會熠熠生輝,在人類文明踏步前行的路上,政治哲學的任務大抵就是在理性的活的精神和傳統的土壤中共同尋找和汲取靈感,放大反思和試錯的維度。

註釋:

(1)應該解釋的是,政治科學講究定量、科學分析,使其理論經得起推敲和檢驗,但並非所有的東西都可量化,一種現象也會有多種解釋,尤其是複雜系統論的出現,線性系統決定論在實踐中不再能站穩腳跟。

(2)應該指出,邏輯檢驗只是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某些邏輯上說不通的東西卻具有現實意義,而某些即使經過邏輯檢驗,現實中卻不一定行得通;實踐檢驗是一種間接檢驗,特定時期的證僞不意味着理論的終結,政治哲學的產生是人類思想的變異,它提供了公共生活的圖景,所以應在公共生活的思想庫中佔有一席之地,即使某一時期被實踐證僞,也不意味着它的終結,總會迎來自己的春天 。

(3)需要指出,奧克肖特並不反對人類理性的應用,也不否認理性作爲人類思想領域基本內容的存在價值,他批判的是把追求確定性的理性思維與政治捆綁在一起,把政治活動當作是一種依賴邏輯推理的追求確定性的終極目標的實踐行爲,奧克肖特對待理性的態度是“有限理性”,即理性自身的有限性和應用領域的有限。

(4)與此持對立觀點,政治哲學認爲,知道自己不知道,是人類真正的智慧。

(5)Harwell Wells,“The Philosophical Michael Oakeshott”.

(6)Oakeshott, Experience and Its Modes,72.

(7)參見《政治中的理性主義》(英)奧克肖特(Oakeshott.M.)著,張汝倫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

(8)這是奧克肖特批判的理性主義的重要特徵,即“提供未來的途徑,並且作爲必須要實現的目標”。

(9)政治哲學中所謂的社會苦難,並不是指社會轉型帶來的挫折,而是指精神家園、意義世界缺失之後降低了人類應對挫折的能力。

(10)需要解釋的是,人可以有自己的真理,但是不必強加於人。

(11)參見《政治中的理性主義》(英)奧克肖特(Oakeshott..M.)著,張汝倫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第52頁。

(12)劉洋.《認真對待傳統――奧克肖特的傳統觀念及其對當代中國的方法論啓示》,載於《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第79頁。

(13)這是一個雙向的過程,理性的構建沒有結出理想的果實,反認爲是理性的功能沒有充分應用,便更加篤信理性的力量,這部分內容可參見張汝倫.《政治中的理性主義――歐克肖特的政治哲學觀》,載於《社會觀察》2004年第一期,第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