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爲止,在爲人所知的古今一切文字型系中,無論是從歷時的角度看還是從共時的角度看,漢字型系包括的不同個體都是最多:《漢語大字典》收錄漢字已經接近五萬五千個,《中華字海》收錄漢字更達八萬五千有餘。同時,漢字作爲由線段構成的表意系統文字,團塊狀的單個兒的漢字形體中,絕大多數有表意成分。漢字型系的這兩個特點,爲漢語社會裏識字社羣的人準備了特有的物質條件,使他們有可能借助漢字字形來反映自身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形成了字形思維。
字形思維,是漢語社會中識字社羣特有的一種思維方式。識字社羣的成員,在認識客觀事物,探究客觀事物之間的關係甚至依據思維的結果進一步調整個人的行爲時,常常會在有意無意中受制於漢字形體,從字形角度去思考。不過這裏應該說明的是,文字學家根據漢字形、音、義關係或者字與字之間形體的系統關聯等所做的純文字學層面的研究,或者文字學與文化學等交叉學科關於漢字字形的研究,沒納入本文研究的範圍。
漢語社會中識字社羣的漢字字形思維,在多個方面都得到了應用,以下幾個方面的應用是其中比較常見、並且比較顯眼的。
一、借字形描寫各色事物
漢字的圖形性極強,以致有人根據這一點認爲漢字是形意文字。事實上,把漢字等同於一種平面設計、把漢字系統看成是變化豐富的圖形集,在漢語社會中,確實是是識字者的一種潛意識。他們習慣於用字形來描畫各色情形、事物,下面所舉是見於《水滸傳》的一些例子:
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牀上睡 《第3回》
三個頭領,丁字腳圍定 《第60回》
秦明力敵二將,全無懼怯,三匹馬丁字兒擺開 《第92回》
晁蓋等七人在右邊一字兒立下;王倫與衆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 《第18回》
一百隻船,一字兒拋定了錨 《第111回》
其中,用“一字兒”來寫動作的情形最爲多見。《三國演義》中也不乏這方面的的例子:
扎住陣腳,一字兒擺在橋西,使人飛報曹操 《第42回》
江西南上戰船一字兒擺開,乘風唿哨而至 《第42回》
正慌急間,忽見江岸邊一字兒拋着拖篷船二十餘隻 《第55回》
後隊作先鋒,一字兒擺開 《第59回》
正在危急,忽見下流頭港內一字兒使出十餘隻船來 《第61回》
乃調大軍於河北岸一字兒下寨 《第89回》
過橋南岸,一字下三個大營,以待蠻兵。 《第89回》
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 《第108回》
識字者還利用一些與常見事物形體一致或者近似的字形,爲漢語創造出別的語言裏較少見到的字形詞語,例如:
人字梯 品字樓 一字巾 國字臉 米字格 迴文花 日字型
漢字系統中各不相同的個體的形制,與現實生活中道路、河流、地勢等具有線性的東西,有較高的相似性。口語中,用漢字字形來描摹上述各類事物的情況最多。例如:
大樓呈山字形
花壇中間有 “井”字形的小徑
馬走日字象飛田
江南水鄉的古鎮甪直,按照當地的說法,其得名就是由於這個鎮子當年的溝渠系統像鎮子名稱中“甪直”的“甪”字。
二、賦予非漢字事物以漢字字形
在並非漢字的各色事物中找出漢字字形,似乎也是漢語社會中識字社羣的一種特殊才能,自古如此。下面略舉史書中的幾個例子。
生而有奇異,兩胯駢骨,頂上隆起,有文在右手曰“武” 《梁書·卷一》
仰見天中有字曰“範氏宅” 《南史卷七〇·列傳第六十》
有文在手曰“王”字 《北史·隋本紀上第十一》
有蟲食其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 《漢書·五行志》
瑞安縣民張度解木五片,皆有“天下太平”字 《宋史·卷六、五·志第十八》
識字者在手掌、雲彩和劈柴中,從掌紋、雲紋、木紋等中挑出若干線條,構成了他們希望構成的漢字,從而表達出他們想要表達而又不宜或者不滿足於直接表達的思想。直至今日,很多人還真相信這麼一種說法,老虎頭上有個“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