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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忠大儀鎮之戰述評文化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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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忠一生最出名的是兩仗,第一仗是黃天蕩之戰,一度使完顏兀朮(宗弼)相當狼狽,扭轉了宋軍望風奔潰的頹勢,儘管此戰最後仍以韓世忠軍失利告終,但其積極意義自不可沒。此戰使金軍將帥領悟到,在江上往返,非同兒戲,可能有滅頂之災,此後再也不敢貿然渡江。另一仗就是紹興四年(公元1134)的大儀鎮之戰,依筆者個人之見,“其實不過是伏擊金軍萬夫長聶兒孛堇的前鋒部隊,殺敵數百的小捷”。i今將此戰作詳細述評。

韓世忠大儀鎮之戰述評文化論文

紹興四年自春至秋,金軍與僞齊軍先後在川陝與荊襄戰場大敗於吳玠與岳飛軍。金廷不甘心失敗,又命左副元帥完顏訛裏朵(三太子宗輔)、右副元帥完顏撻懶(昌)和元帥左都監完顏兀朮(四太子宗弼)會合僞齊皇子劉麟,於九月率金齊大軍進犯淮南。當時南宋在東南有劉光世、韓世忠和張俊三支大軍,還有其他軍隊。劉光世按照他的用兵慣例,自淮西不戰而遁。狡猾的張俊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卻決不敢帶兵過江交戰。唯有“自承州退保鎮江府”ii的淮東宣撫使韓世忠,仍決定渡江迎敵,又率軍北上隔江的揚州。他利用宋廷所遣使節迷惑金軍,然後在大儀鎮發起一次伏擊戰。此戰所以出名,主要應是出自韓世忠神道碑的論述,作者爲趙雄,《三朝北盟會編》卷217,《琬琰集刪存》卷1和《江蘇金石志》卷12所載神道碑的文字如下:

“會朝廷遣魏良臣使虜,至維揚,王置酒送別。杯一再行,流星庚牌沓至,良臣問故,王曰:‘有詔移屯守江,乃撤炊爨班師。’良臣竊自喜,疾馳去。王度良臣已出境,乃上馬,令軍中曰:‘視吾鞭所向!’於是六軍大集,北行至大儀,勒精兵為五陣,設伏二十餘處,戒聞嚴鼓之節,則次第起擊。良臣至虜,虜果問我師動息,悉如所見以對。兀朮號知兵,聞大軍倉卒南還,喜甚,與羣酋厲兵秣馬,直趨江口至大儀五里所。王縱虜騎過吾軍之東直北,傳小麾,鼓一鳴,伏者四發。吾軍旗與虜雜出,虜軍亂,我師伍伍迭進,步隊各持長斧,斫馬足。虜全裝陷塗淖,弓刀無所施,王東西麾勁騎四面蹂之,虜太半乞降。餘皆奔潰,追殺數十里。兀朮乘千里馬以遁。積屍如丘垤,擒其驍將撻孛耶,女真千戶長五百餘人,獲戰馬五百餘匹,器械輜重與平山堂齊。軍勢大振。兀朮還泗上,召良臣,詰責其賣已,將斬之,良臣好詞以免(中敘解元、成閔等戰勝)……江左遂安,故論者以此舉爲中興第一。”

晚出的《宋朝南渡十將傳》卷5《韓世忠傳》和《宋史》卷364《韓世忠傳》都沿襲此碑關於“論者以此舉爲中興第一”之說,但加上“武功”兩字,增飾爲“中興武功第一”,這是此戰出名最重要的文字依據。孫覿所撰韓世忠墓誌銘見於《三朝北盟會編》卷218和《鴻慶居士集》卷36,但後者經清人篡改文字,今將《三朝北盟會編》所載摘錄於下:

“於是胡馬牧淮、楚間,公至天長之大儀,與之遇。金帥孛堇撻也擁鐵騎奔突而前。背嵬者人持一長柄巨斧,堵而進,上砍其胸,下捎其馬足,百遇百克,人馬俱斃。又自出新意,創克敵弓,鬥力雄勁,可洞犀象,貫七札,每射鐵馬,一發應弦而倒。虜大震駭,若有鬼神,捕獲千、萬人長,得鎧甲器械甚衆。”

關於此戰的不同記載,如有《三朝北盟會編》卷164載:

“韓世忠敗金人於大儀鎮。韓世忠以董?(日攵)軍於天長,以解元軍於高郵,親與呼延通率十數騎綽路,去大儀鎮十數裏,遇金人鐵騎二百餘。世忠與通方立馬,議所以待之。有三、四十騎直衝世忠,世忠與戰,不利。金人有驍將獨戰世忠,力疲,通自後擊虜將。世忠墜馬,幾被執,通救之。世忠復得馬,回顧金人百餘騎。通請世忠據陂阪扼其路,以弓箭當之。世忠得還,奏通之功,乞優異推恩,授武功大夫、吉州刺史。世忠繳其誥命,再奏乞重賞通,以勸將士,遂落官階(階官),授吉州刺史。”

據《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81注可知,上引記載乃抄自《中興遺史》。《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81紹興四年十月記載此戰說:

“淮東宣撫使韓世忠邀擊金人於大儀鎮,敗之。初,奉使魏良臣、王繪在鎮江被旨趣行,乃以是月丙戌渡江,丁亥至楊子橋,遇世忠遣使臣督令出界。繪顧良臣曰:‘倖免管押二字,亦是光華。’時朝廷已知承、楚路絶,乃連僞界引伴官牒付良臣等,令齎執,於阻節處照驗。又令淮東帥司召募使臣,說諭承、楚州,令放過奉使。良臣等至揚州東門外,遇選鋒軍自城中還,問之,雲:‘相公令往江頭把隘。’入城,見世忠坐譙門上,頃之,流星庚牌沓至。世忠出示良臣等,乃得旨,令移屯守江。世忠留食良臣等,辭以欲見參議官陳桷,提舉官董?(日攵),遂過桷等共飯。世忠遣人傳刺字,謝良臣、繪,且速(?)桷等還。桷、?(日攵)送二人出北門,繪與桷有舊,駐馬久之,以老幼爲託,泣數行下,左右皆傷怛。

晚宿大儀鎭,翌旦,行數裏,遇敵騎百十控弦而來。良臣命其徒下馬,大呼曰:‘勿射,此來講和!’敵乃引騎還天長,問:‘皇帝何在?’良臣對曰:‘在杭州。’又問:‘韓家何在,有士馬幾何?’繪曰:‘在揚州,來時已還鎮江矣。’又曰:‘得無用計,復還掩我否?’繪曰:‘此兵家事,使人安得知?’去城六、七裏,遇金將聶兒孛堇,同入城,問講和事……又問:‘韓家何在?’良臣曰:‘來時親見人馬出東門,望瓜洲去矣。’繪曰:‘侍郎未可爲此言,用兵、講和,自是二事,雖得旨抽回,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還與未還,使人不可得而知。’又云:‘元帥已到高郵,三太子已到泗州,是行皆劉齊間諜所致。劉總管謂韓家有幾萬,岳家有幾萬,俱在淮南,自入境來,何嘗見一人一騎。’

初,世忠度良臣已遠,乃上馬,令軍中曰:‘視吾鞭所向!’於是引軍次大儀鎮,勒兵爲五陣,設伏二十餘處,戒之曰:‘聞鼓聲則起而擊!’敵聶兒孛堇聞世忠退軍,喜甚,引騎數百趨江口,距大儀鎮五里。其將撻孛耶擁鐡騎過五陣之東。世忠與戰,不利,統制官呼延通救之,得免。世忠傳小麾,鳴鼓,伏者四起。五軍旗與敵旗雜出,敵軍亂,弓刀無所施,而我師迭進,背嵬軍各持長斧,上揕人胸,下捎馬足,敵全裝陷泥淖,人馬俱斃,遂擒撻孛耶。通,贊逺孫也。”

又此書注中引《高宗日曆》載韓世忠的捷報說:

“韓世忠申:‘十月十三日,親領軍馬渡江,到揚州大儀鎮。逢金人掩殺,趕及二十餘裏。又有伏兵把頭迎敵廝殺,至酉時,殺敵尾襲殘零兵馬,走回天長縣以北,四散前去。殺死蕃人橫屍二十里,不令斫級,活捉到萬戶、千戶、百人長以下撻孛耶等二百餘人,奪到蕃馬一百餘疋,衣甲、弓箭、噐械等物三千餘件。”

上引韓世忠捷報具有原始性,這留待後面再分析。《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的記事是據韓世忠神道碑、墓碑、《中興遺史》、王繪《紹興甲寅通和錄》等綜合刪修而成的。宋人其他關於大儀鎮之戰的記事,大致來源於上引記載,在史實上沒有什麼補充,在此不須贅引。王繪《紹興甲寅通和錄》載於《三朝北盟會編》卷161至163,雖未敘述大儀鎮的戰事,卻是從側面反映了此戰的某些真實情況。今將《三朝北盟會編》卷162所引的'相關史料摘引於下。《紹興甲寅通和錄》在交待宋使與金軍相遇之後說:

“少頃,一騎前來,令繪等一齊上馬,聯騎往天長去。沿路問:‘皇帝在甚處?’繪等答以杭州。又問:‘韓家在甚處?有多少軍馬?’繪等答:‘在揚州,來時卻在鎮江府去,不見得有多少軍馬。’又問:‘莫是計麼先你過來,待倒回來廝打麼?’繪答雲:‘他是兵家,講和人怎得知?’去城六、七裏,有百餘騎擁一老胡,皁旗髙旌,皆全裝。老胡容貌秀整,乃聶兒孛堇(其下皆稱萬戶大郎)。路次相見,與使人相揖,所問如初……又問繪等:‘韓家有多少軍馬?今在何處?’繪等答以在揚州,不知的實數目,來時見韓世忠將出皇帝聖旨文字,教繪等看,已勾回韓世忠,令往鎮江府駐剳。良臣等親見人馬出揚州東門,望瓜洲去也。繪曰:‘侍郎(稱正使魏良臣)亦不可如此道,用兵與講和自是兩事,雖指揮勾回,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回與未回,使人不可得而知。’又問雲:‘韓世忠卻在掩襲我後,如何?’某曰:‘軍中機事,使人緣何得知。’又云言元帥(謂撻懶)已到髙郵,三太子已到泗州,今次恁大軍馬都是劉齊鬥作來。某雲:‘如今舉大兵前來,設若欲取江南州縣與他別人(按:指僞齊劉豫),卻壞了元帥軍馬,不曉何苦爲他如此。’……十四日,天欲明,譯者令某等出天長南門,過城壕,於道邊立馬。有三百餘騎圍定某等,見老幼輜重並出,向西去。至巳時,引某等轉西至河邊,令某等下馬,前用大斧斫殺三十餘人。遂令人拽某等下馬,羣刀引於萬戶馬前,萬戶憤怒,擲去所帶貂帽,按劍嗔目問某等雲:‘你們來講和,昨日道韓家人已回,卻因甚使人來奪折橋?’某等答以是水寨人不知朝廷遣使之意。萬戶遂回顧,教引領過人來問某等雲:‘此是甚人?’某等認得三人被傷,是韓世忠軍下董?(日攵)下使臣、虞候,內一人不識。某荅雲:‘此是韓世忠軍中人。’萬戶大怒雲:‘似恁地事,怎生信得。你們卻是先來稱講和,暗地同來算害我。’其羣胡從遂向前舉斧,以刃向某等,意欲加害。其萬戶以鞭揮之,遂稍卻。某等見其意甚怒,謂決不免,某等厲聲呌呼,指天誓雲:‘使人棄父母,棄性命前來,只爲講和,爲國家。韓世忠既以兩使人爲餌,豈肯教知他計謀。若不見察,願就一死,以報國家,死無所恨!’問難往復半時辰來,見得某等辭直理順,萬戶雲:‘教你去元帥處(謂撻懶)。’某等雲:‘若得到元帥,納了國書,便是使人事了,然後請死。’萬戶笑雲:‘大金沒恁公事,待交一個會漢語繙譯人做通事,且好坐馬。’”

記錄中敘述十月十四日,即大儀鎮之戰後翌日,宋使陰些遭金軍泄憤殺害的經過。如將上引兩條原始記錄對照,神道碑的記錄顯然有不符事實的誇張成份。

第一,在大儀鎮參戰的金軍決不是當時金方第三號人物完顏兀朮所率的大軍,而僅是萬夫長聶兒孛堇所屬的部隊,而且肯定不是其全軍,而僅是其部隊的一部分。金軍的一個萬夫長所屬兵力,滿員不過萬人,但經常是不滿員的。可見戰役的規模是不大的。從《紹興甲寅通和錄》的記錄看,甚至連萬夫長聶兒孛堇也未親赴戰場,他本人當時還在天長縣與宋使們周旋。

第二,從大儀鎮之戰的戰果看來,原始捷報說是“殺死蕃人橫屍二十里,不令斫級,活捉到萬戶、千戶、百人長以下撻孛耶等二百餘人,奪到蕃馬一百餘疋,衣甲、弓箭、噐械等物三千餘件”。捷報中所說的“萬戶”,看來也不真實,撻孛耶應是聶兒孛堇的部將。然而神道碑卻說是“擒其驍將撻孛耶,女真千戶長五百餘人,獲戰馬五百餘匹,器械輜重與平山堂齊”。墓誌銘則說“捕獲千、萬人長,得鎧甲器械甚衆”。故李心傳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81注中說:“以世忠捷奏考之,所獲人馬亦不及墓碑之數。蓋世忠行狀誇言之,(趙)雄不深考耳。以諸書參究,此時完顏宗弼實不在大儀軍中。又據所申,擄到噐甲弓箭果三千件,亦安得便與平山堂齊耶?如《(中興)遺史》所云,則其捷太小。今且參取具書之,更須詳究也。”據捷報承認,俘敵也只是二百餘人,《中興遺史》說參戰的金軍共計不過“鐵騎二百餘”,可能數字偏小。如果從被俘者的數量和《中興遺史》綜合估計,殺敵也就是幾百人。因爲依《紹興甲寅通和錄》的記錄看,即使是萬夫長聶兒孛堇所屬的部隊,也並未因此戰的失敗,而驚慌失措,迅速北遁。

第三,當時駐兩淮前沿者是劉光世和韓世忠兩軍,當金齊聯軍進犯時,劉光世軍便從淮西撤到江南,而唯有韓世忠軍在江北抵抗金軍,前後經歷大儀鎮、鴉口橋和承州三戰,但顯然都不是與金軍大部隊的決戰,雖然取得勝利,但其結果不是金軍受重創而退師,而是韓世忠軍在取得小勝後,主動撤至江南,與金軍隔江對峙。到十一月時,“劉光世退軍建康府,韓世忠退軍鎮江府,張俊退軍常州府”。iii《宋史》卷370《呂祉傳》說:

“四年冬,金人攻淮,江左戒嚴,獨韓世忠統鋭卒在髙郵。金既陷漣水,破山陽、盱眙,遂犯承州,祉上章言:‘宜遣兵爲世忠援。’既而援兵不至,世忠退保鎮江。”

這是反映了大儀鎮之戰後的真實情況,可見此戰並未在當時起了扭轉戰局的重要作用。此後金齊聯軍退遁是有多種因素造成的,包括他們後勤供應愈來愈困難,金太宗病危,岳飛出兵援淮西等。

總的說來,大儀鎮之戰當然是有積極意義的,但被誇大爲“中興武功第一”,無疑是不恰當的。

據《宋會要》兵19之17載宋孝宗乾道二年(公元1166)詔:

“今將戰功顯著去處共一十三項,立定格目。明州城下、大儀鎮、殺金平、和尚原,順昌府,已上五處依紹興十年九月二十二日指揮。”

紹興十年九月,時值秦檜當政,而岳家軍從前沿班師不久,而秦檜無疑要儘量貶低岳家軍的戰功,他主持下所定的五處“戰功顯著去處”,不包括此次岳飛北伐的大戰在內,而卻將金人在明州城下的小敗和大儀鎮之戰列入其中。其實,這兩次戰役,當然不能與另外三次,即和尚原、仙人關殺金坪和順昌之戰相提並論。以上所謂“一十三項”,即南宋人稱所稱道的“十三處戰功”,又見《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9《十三處戰功》,《宋史》卷33《孝宗紀》等諸書記載。但當時所定的十三處戰功,多數其實都是不足道的小勝。

研究歷史,無非一是客觀,二是公正。韓世忠堅決反對對金屈辱和議,足可稱道。但當時唯一進攻型的將帥,只有岳飛。當岳飛入冤獄後,一位愛國士人範澄之上書說:“況胡虜未滅,飛之力尚能戡定。”iv這也是對岳飛軍事才能的公正評價。就防守型的將帥而論,吳玠和劉錡勝利地指揮了和尚原、仙人關與順昌大戰,其軍功也應在韓世忠之上。此論的重要根據之一,即是對大儀鎮之戰的述評。

i 《盡忠報國——岳飛新傳》第379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

ii 《要錄》卷80紹興四年九月壬申,《宋史》卷27《高宗紀》。

iii 《會編》卷165,《要錄》卷82紹興四年十一月戊午,《宋史》卷27《高宗紀》。

iv 《鄂國金佗續編》卷30《南劍州布衣上皇帝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