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學問君>學習教育>畢業論文>

睨讀《中庸》(之二)

學問君 人氣:7.87K
睨讀《中庸》(之二)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因此,君子之人無時不在切身近處的人倫日用中“小心翼翼”(《詩經·大雅·大明》)地保有對於遠方的忠誠(海子:《祖國,或以夢爲馬》),因此在“獨自相處”——奇怪的說法,與誰相處?——的生活中戒慎恐懼於人(人,或“其”是誰?)所不知之事,“慎其獨也”。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似乎,在君子的“獨自相處”中,無時無處不伴隨着一個最“知根知底”和“知心”的伴侶,使得時時處處的“獨自”都不得不成爲一種“相處”。這個伴侶叫做“自我”?然而“自我”是那個被陪伴的人。
  
  被陪伴的人行走在修遠的道路之上。陪伴行道活動的似乎只有這條道路及其靜靜的延伸。道路的延伸或道路對於遠方的歸屬帶來行道者自我的延伸或自我的多出自身,即自我對於遠方的忠誠。這一忠誠帶來一種睨視遠近的眼光,在遠望修道的同時回照自身,給日用生活中每一件瑣屑的事物、近處的事物都悄無聲息地投上一圈淡淡的光暈。
  
  那麼,也許是這圈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光暈——它來自道路的遠方,或者也許就是道路之遠方——,纔是伴隨行道之人及其身邊事物的“常惺惺者”?這個作爲陪伴者的光暈對於自我來說也就是自我的多出自身?對於事物來說也就是在生活器物的表面因爲手的打磨而泛出的柔和光澤?這些柔和的光澤陪伴着我每日的生活,猶如道路向遠方的延伸陪伴着每一步腳印。道路向遠方的延伸是在杳冥之中悄然運化的,那麼對遠方的忠誠與自我的陪伴便也是悄無聲息、潛移默化的。因此,猶如足跡淹沒於荒草,道路之延伸和遠方之陪伴往往會在平庸的日常生活中變得過分切近而致渾然不覺。
  
  於是便需要誡命的時而提醒:“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這整個句子可以被視爲一條誡命,一條從遠方而來的誡命。這個誡命之所以可能以及之所以可能取得效果,必須維繫於誡命者和聽命者雙重睨視目光的感通。因爲透過此一誡命所提醒者,並非對於某種遠方事物的全力投射的凝望,亦非對於某種切近之物的惺惺逼視,而是遠-近之間的一種似乎地睨視。只有這種遠-近睨視方纔爲身邊的事物打上一層來自遠方的柔和光澤,同時爲遠方獻上來自方寸之心的小心翼翼的忠誠。“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從道路對遠方的歸屬而來,這種睨視遠-近的仁性之光作爲一種戒慎恐懼的慎獨實踐,帶來了上下四方、內外顯隱的相互通達。
  
  《書·堯典》開篇(不計夫子書序):“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在這裏,我們看到了史籍所載的第一次透過睨視遠-近的照看而達致的充溢上下四表的通達。
  
  “曰若稽古”,孔安國傳曰:“順考古道而行之。”但是,在把“若”訓爲“順”——根據《爾雅·釋言》,這當然無可非議——的時候,似乎有某種更精微的意思在原句得到理解的同時被遺失了。“若稽”,“順考”——然而這是一種怎樣的對於古道的順而考之呢?這個“順”只是純然的因襲嗎?那麼還需要“考”什麼呢?孔穎達《尚書正義》疏曰:“言‘順考古道’者,古人之道非無得失,施之當時又有可否,考其事之是非,知其宜於今世,乃順而行之。言其行可否,順是不順非也。考‘古’者自己之前,無遠近之限,但事有可取,皆考而順之。今古既異時,政必殊古,事雖不得盡行,又不可頓除古法,故《說命》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是後世爲治當師古法,雖則聖人,必須順古。若空欲追遠,不知考擇,居今行古,更致禍災。”
  
  可見,在“若稽”之“若”中活躍着一種睨視古今、兼顧遠近、折衷經權的時中智慧。但是這層精微的意思在“順”這個較易理解的解釋中則喪失殆盡了。因此,根據我們在前面所小心翼翼地提出的說法,我們也許可以把“若稽”解釋爲一種執古以視今、視今而考古的睨視古今的察看方式。正是憑藉這種“允執厥中”的考察古道以定時政的智慧,遠古聖王堯、舜、禹和皋陶才得以在“天命靡常”(《書·鹹有一德》、《詩·大雅·文王》)的天時變易中權衡今古、順天達時。“曰若稽古”這句不同尋常的開頭僅見於《堯典》、《舜典》、《大禹謨》和《皋陶謨》這前四篇的篇首(不計書序)。猶如佛經的開頭“如是我聞”,“曰若稽古”也仍然是尚待深入思考的“書”之開端。
  
  在睨視古今的時間中,帝堯以其“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的德性欣然敞開了“光被四表、格於上下”的感通空間。在這個空間中,素所不睹不聞之隱曲微思皆得以充溢四方,而又至於上下天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這說的難道不是方寸之心在上下四方的空曠召喚中的感通振顫?在此感通振顫之中,惟危不安之人心得以安安,惟微難明之道心得以光被四表,格於上下。
  
  詩云:“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詩·大雅·文王》)在這裏,我們又一次看到一位先王在睨視上下左右的仁和照看中所達致的上昭於天文、下達於邦命的道-德偉業。“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春秋左氏傳·襄公三十年》引之曰:“信之謂也,”且以之鍼砭澶淵之會的不信。如果我們回到“信”這個字的本字“伸”,乃至聯繫到“神”之本字“申”(貫通上下),那麼我們或許可以重新體會到文王之德感通於上下左右在“政治”上的意義。
  
  如果根據一種庸俗化的讖緯學解釋,“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何以言“信”恐怕要從一種宗教化的權力圖景來理解:因爲文王“上天下地”,“位於”“上帝”的左右,所以他的話猶如天命,豈得不信?然而在這裏,“在帝左右”的“在”並非“位於”的意思,而是應該訓爲“察”。(參見《爾雅·釋詁》,《毛詩正義》)那麼,也許,“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的“在”說的是一種似乎地兼顧上下左右的睨視?是這種作爲睨視的在察——或者也就是《易·繫辭》所謂的“存存”?——在悄然申(神)展着上下左右的感通空間?
  
  《詩經·大雅·大明》之篇又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昭事上帝”爲什麼是“小心翼翼”的?是因爲對“上帝”的“昭事”必須戒慎恐懼、照視/昭事左右?《禮記·表記》——這正是緊接《中庸》之後的一篇——亦曾引用這幾句詩以作爲君臣道義之德的佐證。君臣互爲表裏。所謂“小心翼翼”,在“表記”的文字裏所要道說的,也許是我們在前面所描摹過的事物表面的柔和光澤及其對於遠方的呼應與通達?
  
  與“小心翼翼”一起共同歸屬於遠方之調諧共振的詞語,還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詩句。只有透過同時睨讀——在這裏“睨讀”意味着在讀這些句子的時候絲絲牽掛地關照着我們所要解釋的《中庸》文句,而在讀《中庸》本文的時候又彷彿在面對着作爲整體的全部詩書典籍——這些來自詩書的衆多句子,我們才能充分展開我們所要解釋的`這句《中庸》文字的淵深廣博的意義空間。(參考後文:“鳶飛戾天,魚躍於淵”,“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這句話擺在我們面前,我們看見又沒看見它。我們似乎地讀它。我們彷彿心不在焉地遊離於它之外而縱情穿錯於諸多詩書文句之間。我們希望藉此編織一個文字-意義的網絡。“經,織也,從糸巠聲。”(《說文》)而“巠”又是“水道也”
TAGS: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