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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無聲處聽驚雷-談史景遷的《王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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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國外有人稱史景遷爲“中國學研究領域的畢加索”,介紹其作品時說,他的中國歷史作品就像小說一樣精彩,並且“它們不僅要接受來自同行的由衷讚揚。還奮不顧身的登上了《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①本文就其作品《王氏之死》做出了研究和探討。

於無聲處聽驚雷-談史景遷的《王氏之死》

關鍵詞:史景遷 王氏之死 漢學家

一口氣讀完史景遷的《王氏之死:大歷史背後的小人物命運》(以下簡稱《王氏之死》)②,筆者得出的第一個印象是:他的書拿起來就能夠讓人讀下去,越讀越能夠引人入勝,最後讓人手不釋卷。並不像大多數其他的歷史著作那樣枯燥乏味。如果只用一個最簡單而又最膚淺的詞來概括我對史景遷的《王氏之死》這本書的最初感受的話,那就是:“好看”。爲什麼好看?因爲他讓你如同看小說一樣,在閱讀中享受輕鬆與愉快。史景遷的文筆非常之優美,他藉助想象的翅膀讓歷史文學化了。

如:“傍晚, 月亮剛剛升起, 除了從什麼地方發出的一陣可怕轟鳴聲往西北方向而去外, 一點預告也沒有, 城鎮裏的房屋開始晃動, 樹木先是有節奏地搖擺, 然後是更厲害地甩來甩去, 樹梢都快碰到了地上。接着一陣劇烈的震動……”③不錯, 作者是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段歷史, 根本不可能知道當時的情景, 但是, 運用合理的想象能夠生動地表達這一畫面, 能夠使人移情入境。

又如, 在寫王氏最後回到自己家中後的那天晚上時, 史景遷的“聯想”又重現在讀者面前:“他們在屋裏一定很冷……1672 年 1 月底的一個晚上, 夫妻倆人坐在家中,任叫王氏爲他補衣服, 她正在油燈下縫補着。外面下着雪。鄰居可以看到他們家裏亮着的燈光, 後來聽到倆人吵架。鄰居可以聽出氣憤的語調……當燈滅了的時候,他們仍在聽着。”④作者能夠“猜測”到這些都是根據黃六鴻的記述, 把歷史還原成那種近乎真實的事情。他用那支出神入化之筆,將最合適、最優美的字詞句章來寫人、狀物、敘事,用得巧奪天工。聽說,匹茲堡大學的許倬雲教授曾經也這樣形容史景遷選人物編故事的能力:給他一本電話簿,他可以從第一頁的人名編故事,一直編到最後一頁。

史景遷善於以獨特的視角觀察中國悠久深長的歷史,以文學敘事的筆法把極其平常的歷史事件納入巨大的歷史背景中加以表現,從而細膩、生動而又準確地描繪出某段歷史生活畫面,展示個人命運偶然中所體現的歷史必然。史景遷在選擇傳主時,並不像我們在習慣中所要求的那樣——一定要有皇皇赫赫之文治武功與蓋世業績,或者是要有才子佳人和風花雪月,他只是選擇在悠長的歷史中的某一個時段中的某一個人或某一羣人,這個人或者這一羣人的'生活既表現出自身的存在與價值,也反映出他們生活於其中的那個時代、那個社會投射在他們生命中的光照與陰影。史景選擇題材的視角總是非常獨特的,這種獨特的視角既使他的研究有別於他人,也保證了他對這一題材深入“開拓”與“掘進”的可能性。作者選擇了“沒有任何可出名的事情”的郯城,其目的就在於:“我有意要使這個故事既有鄉村屬性又有地方色彩,因爲有關前現代中國農村的文獻記錄的並不是單個地方的事,而是發生在一大片地域和跨越一長段時間的事,這就使個人的故事幾乎不可避免地有支離破碎的問題。”⑤

這本中文版正文只有114頁、不足十萬言的小書,故事其實很簡單:郯城縣西南八英里以外的歸昌集市邊的一個小村子裏的婦女王氏在某個時候,出於某種原因,離家出走了,她離開丈夫任洪與另一個男人私奔了;但由於沒有出路,她最後又回了家;她回家以後,她的憤怒的丈夫把她扼死在破屋之內。雖然講的只是山東郯城農村的一個小故事,但在這個普通得只有姓氏的農村婦女的悲慘故事後面,則是令讀者感到更爲悚然的歷史場景,書的前面四章不厭其煩描述的都是這種悲慘的歷史場景:地震,旱災,水災,雪災,蝗災,白蓮教起義,土匪搶劫,軍隊清剿,稅收壓迫,以及宗族迫害,饑荒中的死亡(餓死、自殺乃至人相食)等。就是在這種大歷史背景下,故事的主人公王氏,最終慘死於憤怒和懷有屈辱心的丈夫之手。史景遷的主旨似乎是想把沉重的歷史帷幕撩起一角,讓我們看到在這厚厚的帷幕之後的苦難。其實,王氏的悲劇,又何嘗不是那個社會、那個時代的悲劇呢?

史景遷還試圖把“蒙太奇”手法運用到歷史研究中, “蒙太奇”是電影創作的主要敘述手段和表現手段之一。電影將一系列在不同地點, 從不同距離和角度, 以不同方法拍攝的鏡頭排列組合起來, 敘述情節, 刻畫人物。但當不同的鏡頭組接在一起時, 往往又會產生各個鏡頭單獨存在時所不具有的含義。把蒙太奇運用到歷史寫作中, 使得所描述的人物、事件更具風格, 不同於常。正如作者所說“:我認爲, 如能用蒙太奇的方式將某些形象串連起來, 我們也許可以越過那個遺失世界的其他資料, 更好地表達王氏在去世之前的睡夢中可能想到的東西。”⑥

史景遷的《王氏之死》,除上述這些“好看”處之外還有什麼呢?我想,那就是作者思想的敏銳、深邃,但又不乏思考與啓迪。看完之後,在感受到史氏汪洋恣肆的優美文筆時,卻又爲書中的人物的命運而悲嘆唏噓。整本書的基調都帶着沉重的嘆息,作者的語言也於平淡中透着哀傷。

我們知道,小民的苦楚是歷來不入籍史冊的,不然梁任公也不會發出中國之二十四史簡直是帝王之家譜的驚歎了。還是讓我們來仔細看看書中這些從未被主流社會正眼看過的角落和人民吧。1673年編撰《郯城縣誌》的馮可參在描寫1668年7月25日的地震時說:“這就好像厄運對人‘投井下石’”,據他的記載“大自然一般以十二年爲一個週期,六年富足,六年飢謹,在郯城每十二年中就會有一次嚴重的饑荒。”⑦其實哪有什麼福足,生活在郯城裏的人的災禍是一個接一個,接二連三的發生着。只要沒有強盜來搶,沒有起義動亂,沒有清軍入關,沒有地震洪澇乾旱蝗災能夠穩穩當當混口飽飯吃就是最大的富足了呢!郯城人民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終日,依然在一個殘缺的世界裏掙扎生存。黃六鴻的回憶錄寫道:“郯城民衆原不知有生之樂,輕生者甚多。”⑧這就是“大歷史背後小人物的命運”吧!

書中最令人值得深思和回味的部分是書的結尾處,史景遷引用蒲松齡《聊齋志異》裏的文學性的語言爲王氏之死編織了一個十分美的夢,爲王氏營造了一個亦真亦幻的世界,那種幻想,虛誕的夢正是一個封建婦女內心的憧憬和掙扎。作者匠心獨運地用這種筆法和基調,將現實與浪漫穿插使用,讓人刻骨地感受到郯城那個小地方的小人物的掙扎、麻木、愚昧和死一樣的沉寂!猶爲讓人可笑與可悲的是王氏受到了好的安葬,這樣做的理由是好讓王氏“孤獨的靈魂纔會平靜”,以免王氏變成厲鬼出來害人!

這個故事雖然是發生在330多年以前的中國山東省郯城縣,但是王氏生命的終結卻深深觸動了史景遷,是王氏把史景遷帶進了郯城那個悲涼的世界。正如史景遷所言:“她(王氏)對我來說就像人在退潮的海水中看到它閃閃發光而又後悔去揀起的一塊石頭,因爲隨着石頭在陽光下曬乾,石頭上的色彩很快就會消失。但是王氏故事的色彩和紋線並沒有消退,它在我的手裏變得越來越鮮明瞭,不時地使我感受到這塊石頭正將它的熱量傳送給手握着它的生命之軀。”⑨史景遷始終有一種人文情懷的投射和關注,他才能始終保持着對遠在太平洋對岸的一個異國他鄉的研究與寫作工作的熱情。在他的筆下,無論是大人物也好,還是小百姓也好,我們所謂的正面人物也罷,反派角色也罷,都是活生生的、有思想、有感情、有慾望的血肉之軀;他們的思想、語言、行動,無不是置身於特定歷史、文化背景中的個體要求的必然。

正是這種人文情懷,再加上20世紀60、70年代以來的美國史學界在研究領域與撰述方式上的新變化,爲史景遷發揮個人才能提供了歷史空間。在研究領域上,伴隨着以“大寫歷史”爲旨歸的史學研究逐漸遭到揚棄,關注個別人物,尤其是日常、細小的生活細節的“微觀史學”興起。史學多元化的傾向不斷彰顯。在研究取向上,社會學、文化人類學與文學理論的影響也逐漸滲透到史學領域。不僅以前爲學者注目較少的社會底層與邊緣人羣開始受到史家的青睞,諸如死亡、性與婦女等論題也逐漸爲史家所涉及。⑩在此一史學發展趨勢下,史景遷當仁不讓地扮演了急先鋒的作用。《王氏之死》一書出版於1978年,誠如史氏所言:“我對‘王婦’之死有興趣時,大部分人還沒有開始研究中國婦女。”○ 11實際上,那時的新社會史研究也纔剛剛起步。

華中師範大學的校長馬敏先生說:“史景遷正是以其特有的才華和稟賦,在美國東亞史研究領域中開了人文史學即‘平民’史學的先河,架設了一座溝通中西文化的橋樑。”○12史景遷說:“司馬遷並不太在乎寫實,他是在作一種道德上的評判。他有意用他的語言來造成這種效果。”“我也有一些道德上的目的。但我沒有司馬遷那樣的精力或學問去做這些判斷。我無法像司馬遷那樣在道德的判斷上堅持不懈。”○13前面的話,史氏說得合情理,後面說的就有點過謙了。據說史氏因敬仰司馬遷而取下現在這個中文名○14,有人說,“史景遷”三字已遠遠超越了作者名字本身所包含的內容,它已完全成爲一種意義的符號,一種史學觀念的標誌。

註釋:

①王家範.史家與史學.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81頁.

②【英】史景遷,李璧玉譯.王氏之死:大歷史背後的小人物命運.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5年版.(以下書中引文都出自這個版本)

③④⑤⑥⑦⑧⑨王氏之死.第 3 頁.第 100 -101頁.第4頁.第6頁.第4頁.第8頁.第6頁.

⑩江政寬.歷史、虛構與敘事論述:論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臺北:黃仁宇學術研討會提交文稿.2001年1月6日.

○11盧漢超.史景遷談史.史林.2005(2).

○12燕舞、楊丹.史景遷:開“平民”史學先河的中國史專家.中國青年報.2005 年6 月5 日.

○13盧漢超.史景遷談史.史林.2005年(5).第2頁.

○14朱政惠.馳騁國際漢學界的驍將——在耶魯大學拜訪史景遷教授.探索與爭鳴.2004(5).第8-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