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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心學一辯-元代吳澄的心學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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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心學,人們很地會想到宋明中的陸王之學。[1]應當承認,這種聯想由來已久,在吳澄(1249~1333)生活的元代,時議已將所謂“以心爲學”的心學頭銜加諸陸九淵[2]。由於治心之學一向被視爲佛老二氏的禁臠,因此,陸學被目爲心學,正如它被指爲禪學一樣,其中不無貶損之意[3]。吳澄則認爲,這種觀念基本上是一個誤會:心學並不獨指陸學,從堯舜直到周程諸子無不以心爲學;儒家有着足以與佛老之學頡抗的心學傳統。

爲心學一辯-元代吳澄的心學觀

吳澄的這一新見,從直接的意義上說,是爲陸學進行了辯護,而其更廣的意義則是爲心學正名。爲心學正名,首先要做的工作是指出(毋寧說是發掘)從堯舜到周程諸人的心學成分,其次還必須對儒家心學與佛老養心之學作出區分。以下,我們就來檢視這些論證(arguments)。

吳澄所說的心學究竟何指?在吳澄所著書中找不到一個有關心學的定義(definition),多數情況下,他直接使用了“心學”這個詞而未加以說明。因此,我們只能藉助於語用學(pragmatics)來了解。

吳澄說:

以心爲學,非特陸子爲然,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顏、曾、思、孟,以逮邵、周、張、程諸子,蓋莫不然。故獨指陸子之學爲本心學者,非知聖人之道也。(仙城本心樓記,26:11a)[4]

“以心爲學,非獨陸子爲然”,這句話至少肯定了陸九淵是“以心爲學”;而“獨指陸子之學爲本心學者,非知聖人之道也”,這句話則至少肯定了陸九淵之學是“本心學”。綜合這兩句話,不難推知:“以心爲學”即形成所謂“本心學”。據此,不妨認爲,“以心爲學”是對“本心學”的一個解釋,它表明這種“本心學”是以“心”爲研習對象。

嚴格而言,“本心學”應當是“以本心爲學”,即以“本心”爲研習對象。如果說“以心爲學”就是“本心學”,那麼,“以心爲學”中的“心”應當是指“本心”。吳澄將“本心學”直接理解爲“以心爲學”,這反映出:對他而言,“心”與“本心”的區分並不十分嚴格。當然,換一個角度說,“本心“與”心“也的確未可截然相分,“本心”的“本”字可以視爲形容詞,這樣,就象白馬同樣是馬,“本心”也仍然是“心”,因而,“本心學”毫無疑問從屬於廣義的“心學”。吳澄在別的地方即用了“心學”這樣的提法,如:

心學之妙,自周子、程子發其祕,學者始有所悟,以致其存存之功。周子云“無慾故靜”, 程子云“有主則虛”,此二言,萬世心學之綱要也。(靜虛精舍記,24:29b)

從“萬世心學”這樣的提法來看,“心學”的存在決非一日。這裏所說的“心學”固然可以理解爲“本心學”,但是,如果考慮到“本心學”這個名稱出現時間較晚(“本心學”之聞名顯然與陸九淵有關),那麼,使用“心學”這個名稱就比用“本心學”更有普適性。而當吳澄把心學之妙歸結爲周程之語時,這裏的“心學”就更非陸九淵式的“本心學”所能代替。當然,就形式而言,“心學”一詞未嘗不可以視爲“本心學”一詞的簡稱,因而,言“心學之妙”、“萬世心學”而不言“本心學之妙”、“萬世本心學”,就可以理解爲出於行文從簡的考慮。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此處姑且不論,確定無疑的是:吳澄是用了“以心爲學” 而不是“以本心爲學”這樣的'提法來說明他所說的“本心學”或“心學”。因此,如果把吳澄的“心學”簡單地理解爲就是指有關“心”之諸說,應該是沒有什麼的。

把“心學”理解爲有關“心”之諸說,而不是某種特殊的“本心學”,這對吳澄論證從堯舜直到周程諸子皆是“以心爲學”也比較有利。這樣一來,只要能找出他們有關於“心”的說法,也就達到了論證的目的。相對於主要只是孟子陸九淵等人所使用的“本心”概念,“心”則是大多數學者都會涉及的名詞。因而,要發現有關“心”的學說,比起尋找有關“本心”的討論顯然容易得多。且看吳澄是怎樣論證自堯舜以至於周程諸子皆是“以心爲學”的。

吳澄首先論證:儒學的性質決定了它必然要以心爲學。對儒家而言,所求者無非“道”也,《中庸》雲:“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而“道之爲道,具於心”(仙城本心樓記,26:10 a),因此,吳澄的確有理由提出如下的反詰:“豈有外心而求道者哉?”(仙城本心樓記,26:10 a) 以求道爲己任的儒學,其與世俗之學的分別在哪裏呢?吳澄將之概括爲實與華、內與外之別:“夫學亦多術矣。詞章記誦,華學也,非實學也;政事功業,外學也,非內學也。”(王學心字說,5:27b)那麼,如何又才能稱得上實學、內學呢?“知必真知,行必力行,實矣,內矣。”(王學心字說,5:27b)

順此思路,一直追問下去,吳澄最後就推出“舍心而他求,則無以爲學”這樣的結論:

然知其所知,孰統會之?行其所行,孰主宰之?無所統會,非其要也;無所主宰,非其至也。孰爲要?孰爲至?心是已。天之所以與我、人之所以爲人者在是,不是之求而他求焉,所學何學哉?(王學心字說,5:27b)

單從上說明儒學是“以心爲學”,似乎還缺乏足夠的說服力。吳澄乃進一步提供了一些具體例證。從堯舜到周程諸子,儒家薪火相傳,爲數衆多,吳澄當然不可能一一作出說明,他只選擇了若干代表進行分析。

(1)孔子 要論證儒學是“以心爲學”,不能不考察作爲儒學創始人的孔子的思想。 然而,遍觀《論語》,很難找到孔子有關“心”的言論。吳澄當然無法否定這一事實,但是他作出了兩點解釋。首先,《論語》中雖然沒有記載孔子有關“心”的言論,但孔子教導弟子在日常事物上處理得當,其中正體現了“心”的作用:“孔子教人未嘗直言心體,蓋日用事物莫非此心之用,於其用處,各當其理,而心之體在是矣。”(仙城本心樓記,26:10a)易言之,“聖門之教,各因其人,各處其事,雖不言心,無非心也。”(王學心字說,5:27b)其次,《論語》中沒有記載,並不代表孔子就從來不言心,事實上,孔子言心之語就見於《孟子》之書:“‘操舍存亡,惟心之謂’,孔子之言也。其言不見於《論語》之所記,而得之於孟子之傳。”據此,吳澄結論說:“則知孔子教人非不言心也,一時學者未可與言,而言之有所未及爾。”(仙城本心樓記,26:10a) 前一個解釋難免有附會之嫌。後一個解釋倒是提供了文字根據,但與孟子原文小有出入:“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孟子·告子上》)。孟子只說“操舍存亡”是孔子之言,“惟心之謂”則是他自己的推測之辭,並非孔子的原話。吳澄在引用時,把“操舍存亡,惟心之謂”直接當作孔子之言,這是不夠準確的。不過,這種說法可謂前有來者:程朱即以此言歸之孔子。 [5]孔子既有此語,因而在吳澄看來,將其列入心學之統系,自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