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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寫作中的比喻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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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簡喻與繁喻比喻是個大概念,或日總概念,母概念。最爲通俗簡單明瞭的解釋就是“打比方”;稍爲詳細具體深入的解釋,即“思想的對象同另外的事物有了類似點,就用另外的事物來比擬思想的對象,叫比喻。”

文學寫作中的比喻藝術

衆所周知,比喻可分明喻、暗喻、借喻,本文主要談的是明喻。明喻是本體、喻體、比喻詞三者皆備的比喻形式,其本體就是“思想的對象”,喻體就是“另外的事物”,比喻詞就是將喻體和本體聯接起來的中介和紐帶;之所以能將二者有機地聯繫起來,是岡爲它們之問“有了類似點”。

本體和喻體是比喻的兩大主幹,彼此依存,相輔相成。由於每一比喻中本體和喻體—— 特別是喻體——簡繁略詳的不同,又可分作簡喻和繁喻兩大類型。所謂簡喻,就是簡單型的比喻,其本體和喻體皆爲單一的事物,其句式也非常簡潔,不枝不蔓,猶“刪繁就簡三秋樹”。如“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就是典型的簡喻,本體是“明月光”,喻體是“地上霜”,比喻詞是“疑是”,一目瞭然,何其簡約。又如“聲如洪鐘”(蘇軾《石鐘山記》),“我們像兩隻兔子”(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等,皆爲簡喻。簡喻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所用最廣,所見最多,可謂如恆河沙數,不可勝計。在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就多有簡喻,如“有女如玉”(《死有野麇》)、“首如飛蓬”(《伯兮》)、“捲髮如蠆”(《都人士》)等;在中國的現當代文學作品中,更是不勝枚舉。簡喻幾乎人人會用,只是巧妙不同。

簡喻雖然運用最爲廣泛,最爲普遍,也不乏巧譬妙喻,但它畢竟是原始性的比喻,也是相對低層次的比喻。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由簡單向複雜、由低級向進階發展的,比喻自然也不例外。我們將這種在簡喻基礎上發展起來與簡喻既有聯繫又有區別的繁雜性比喻,稱之爲繁喻。繁喻是簡喻的擴展和延伸,生髮和衍化,其喻體和本體,或二者中必有其一,特別是喻體,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事物,而是多個事物,或者是一個複雜的事物。我們將一切繁雜的比喻都統稱爲繁喻,但具體說來,又可將繁喻分作博喻、象喻、詳喻等多個類別和層次。

首先來談博喻。

繁喻中比較常見的一種是博喻,因爲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在其劇作中常用和善用這種比喻,故又被稱作“莎士比亞式的比喻”。何爲博喻呢?有人下了這樣的定義:“博喻,或叫復喻。即用兩個或更多的喻體,從不同的角度來說明本體的特徵,使事物被描繪、說明得淋漓盡致。” 用錢鍾書先生的話說,就是“一連串把五花)ki'q的形象來表達一件事物的一個方面或一種狀態。” 簡言之,博喻就是多喻體的比喻。

雖然博喻是一種複雜化了的進階化了的比喻,但在中國也並非近現代纔有,更非今日纔有,而是古已有之,《詩經》中就屢見不鮮。如在《衛風·淇奧》一詩中,就有兩個博喻,一個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個是“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前者有切、磋、琢、磨四個動詞性喻體,後者有金、錫、圭、璧四個名詞性喻體。而兩個博喻又共有同一個本體“有匪君子”,如果將兩個博喻合二爲一,那就是八個喻體同喻一個本體。

蘇東坡有一首詩名《百步洪》,是寫洪水的,其中比喻洪水奔瀉道:“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絃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一個博喻用了“兔”、“鷹”、“馬”、“弦”、“箭”、“電”、“珠”七個喻體,而且都是動態性的喻體。

再如魯迅雜文《‘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中有這樣一段精彩的博喻:“自然,‘喜怒哀樂,人之情也’,然而窮人決無開交易所折本的懊惱,煤油大王那會知道北京撿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飢區的災民,大約總不去種蘭花,像闊人的老太爺一樣,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這是一個反喻,其中有四個否定性的喻體。

還有另一種形態的博喻,跟上述的略有不同,即不是幾個喻體直指一個本體,而是各個喻體各有各的本體,形成幾個並列排比的簡喻;每個簡喻的本體,又是一個更高層次上的大的本體的一部分。被後人稱絕的《詩經·碩人》中的一組比喻“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分開看是四個獨立的簡喻,統一起來看便是一個博喻,其本體是碩人的體貌,而手、膚、領、齒這些分本體、小本體都是總本體、大本體的有機組成部分,儘管這個總本體並沒在文字中出現,但是一個無形的存在。

再看我國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中的這樣一個例子:“它的刀尖猶如大鵬鳥的角'/它的背亞賽水晶光燦爛,/它的刃如閃電掣長空,/它的頭似初八月兒彎,/它的頸飾如海螺華曼一串串'/它揚起時如黑旗招展,/它揮舞時似山曜耀半天,/它砍劈時似閻羅到世間。”此博喻中,共含八個簡喻,這衆多的簡喻又共同地形容一個本體:它,也就是刀。而各個簡喻又分別比喻刀的某個側面,如“大鵬鳥的角”比喻“刀尖”,“水晶”比喻刀背,“閃電”比喻刀刃,“黑旗招展”比喻刀“揚起時”的形態,“閻羅到世間”比喻刀“砍劈時”的威力,等。

博喻在文學寫作中運用得也比較廣泛,俯首可見。因爲博喻的相對複雜,喻體的多元,故而對本體事物的描繪、形容、說明因多角度、多側面、多層次而更爲形象,全面,立體。錢鍾書形容博喻“乃如四面圍攻,八音交響”,並稱道“這種描寫和襯托的方法彷彿是採用了舊小說裏講的‘車輪戰法’,連一接二的搞得那件事物應接不暇,本相畢現,降伏在詩人的筆下” 。因爲博喻總與排比聯繫在一起,連波疊浪,也就增強了語言的氣勢和感染力。其次來談象喻。何爲象喻呢?象喻是不同於博喻的另一形式的繁喻,博喻是喻體的增多,而象喻則是喻體的放大。

象喻的本體和喻體,特別是喻體,不再是一個靜態的事物,而是某一事物發展變化的動態過程,並由主形象串連起其它一些次形象,構成一個流動的場景和畫面。大約此類比喻中多有圖象,故有人謂之象喻,“象也者,像也” J。因爲這種形態的比喻在荷馬史詩中大量出現,甚或是荷馬所首創,故又被稱爲“荷馬式的比喻”。且舉荷馬史詩之《伊利亞特》中的一例爲證:有如一團烈火從深邃的壑峽沿着乾燥的山麓燃起,把整個山林燃着猛烈的狂風趕着烈焰到處肆虐,阿基琉斯也這樣惡煞般揮舞長槍,到處追殺,鮮血淌遍黑色的泥土。

此喻中,喻體在前,本體在後。本體不只是阿基琉斯這個人,而是他的殺敵情狀;喻體更不只是“一團烈火”,而是烈火從燃起到肆虐的一個運動過程。

這個比喻中既有阿基琉斯、惡煞、長槍、鮮血、泥土、烈火、壑峽、山麓、山林、狂風、烈焰等諸多形象;又有揮舞、追殺、淌遍、沿着、燃起、燃着、趕着、肆虐等諸多動作,行爲;還形成阿基琉斯英勇殺敵和烈火燃燒的兩幅虛實對舉相映生輝的壯觀圖景。這是一個典型的象喻,將象喻的特徵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們再看荷馬史詩之《奧德賽》中的一例:他向前走去,有如生長荒野的獅子,心裏充滿勇氣,任憑風吹和雨淋,雙目眈眈如烈火,走進牛羣或羊羣。或者山野的鹿羣,飢餓迫使它去襲擊羊羣以果腹,甚至進入堅固的欄圈。此喻中,本體在前,喻體在後,本體比較簡單,但也並非一個靜態的人,而是一個人的行動:他向前走去。喻體卻非常繁複,並充滿了想象和聯想。

象喻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也不乏其例。如“一站站燈火撲來,像流螢飛走”(賀敬之《西去列車的視窗》),就是個簡單的象喻。

除了博喻和象喻之外,還有其它一些形態的繁喻,在這裏統稱詳喻。所謂詳喻,即喻體雖非博喻、象喻,卻也比較詳雜繁複。詳喻大約有這樣幾種主要形態:一是喻體是某一事物的延展和生髮,如歐陽修《秋聲賦》中比喻秋聲“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其中的“赴敵之兵”喻體的核心,也就是主體,而後面的“銜枚疾走,則是對主體的生髮補敘,可以稱之爲延體。

延體也是喻體的有機組成部分,與主體共同構成一個統一的完整複雜的喻體。二是喻體是南主體和它的解說兩部分構成,如“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裏的砂礫或者骨魚片裏未淨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圍城》)此喻中,“惡毒”是本體,“砂礫”和“刺”是喻體的主體,而“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則是對主體的說明解釋,可以稱之爲釋體。釋體也是喻體的有機組成部分。三是喻體不是某一事物及其延展,而是一個完整的小故事,如《戰國策·觸龍說趙太后》中,觸龍以趙太后遠嫁其女爲燕後並“必勿使返”的故事爲喻,說明什麼是真愛大愛的道理。錢鍾書的小說中,也不乏以故事爲喻體的例子。凡寓言,也便是以小故事爲喻體。除了上述三種情形外,還有其它一些詳喻形態,不一一例述。

簡喻和繁喻既有區別也有聯繫,繁喻中的博喻、象喻、詳喻也是既有共性也有個性,有時彼此融合,混爲一體。一部文學作品,只有各種比喻形式多元共存,雜陳交錯,爭奇鬥豔,才能色彩斑斕,搖曳多姿。

二、近取譬與遠取譬朱自清在其《新詩的進步》一文中,曾提出“近取譬”、“遠取譬”兩個相反相成的概念。取譬就是“假象取偶,以相譬喻”(《淮南子·要略》),也就是選取喻體,進行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