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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對問題的提問-以“趙州狗子”公案爲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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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對問題的提問-以“趙州狗子”公案爲例
  

[摘要] 任何的提出都有其立場,禪宗注重對問題及其立場的考察而非回答問題,從而否定問題,毀滅問題。有兩種否定方式:一是從所問的上,如果所提問題是僞問題,便不能回答;另一種更徹底的是從形式上,即提問這種形式意味着運用一種有公共規範的工具(語言、邏輯思辨等),而必須由內在個體獨自完成的東西不能透過公衆化的形式獲得。

[關鍵詞] 禪宗;趙州狗子;不可言說

有問有答,有來有回,這是常識,也是常人之識。禪宗的高妙在於對問不答,有去無回。不回答問題,不是不能回答,而是問題本身有問題,或者提問就有問題。提問者每每關注於問題,卻不知道問題和提問本身的問題纔是最根本的問題。問題不但可以透過回答來解決,還可以有一種更加徹底的,就是毀滅。禪宗解決問題最徹底的方式就是否定問題和提問本身,使問題不存在。

“趙州狗子”是禪宗最重要和著名的經典公案之一,歷來解者甚多,本文認爲,趙州狗子在無意中突出體現了禪宗解決問題根本方法:不是探討問題,而是否定問題、摧毀問題。對於“狗子還有佛性也無?”這個問題,趙州從稔的回答是:“無!”。這個無(Mu)[①]當然不是問題中的那個無,南宋的無門慧開禪師在《無門關》中也提醒說:“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但這個“無”是什麼?

“Mu”通常都被理解爲神祕主義的東西,[1](p.10.)其實“Mu”是對前面問題的否定。趙州是說:不管狗子有沒有佛性,“你問得不對(問題不成立)”或“你的問題沒有意義”。

以“狗子有無佛性”爲例,佛性無處不在,萬物皆有佛性,狗當然也有。明白了佛性這個概念及其內在包含,就無需再問狗子有無佛性。這樣問就像“三角形有幾個角?”一樣可笑。這樣的問題根本不成其爲問題,因爲答案已經包含在問題當中了。對於這一點,首山有直白的說明:“要得親切,第一莫將問來問。還會麼?問在答處,答在問處。汝若將問來問,老僧在汝腳底。汝若擬議,即沒交涉。”[2](卷十一,第682頁)

進而言之,禪宗認爲佛性即自性,什麼東西會沒有自性呢?這就像“我的鼻子是不是我的?”一樣是多此一問,“我的鼻子是我的。”是同義反復,在邏輯上屬於恆真的命題,又怎麼還會有問題呢?更進階的理解是,僧人問的是佛性,佛性是不可思議的,怎麼能就它提問?維特根斯坦曾經討論過不可言說的本體問題。他認爲語言是我們世界的界限。“確實存在着不可表達的東西” [3](p.52.)“我的命題可以這樣來表達:理解我的人透過這些命題理解我以後,就知道這些命題是沒有意義的。”[3](p.68.)針對不可言說的東西提問是“僞問題”,對這樣的“僞問題”,不能回答,也無法回答,只能從根本處一棒子打死,那就是“Mu”。

在“提問-回答”的框架之內,無論問題有多奇怪,答案有多離奇,提問-回答的關係是成立的,對話在同一個層次上構成了。對問題任何形式的探討本身就肯定了問題的存在和意義,所以應該否定問題、摧毀問題,而不是探討問題。“Mu”針對問題本身表態,不是問題的答案,如果一定要認爲這是作答的話,那麼它答的是這個問題之上的另一個問題(狗子有沒有佛性,我提的這個問題對不對?),所答和所問不在同一個層次上。趙州正是用高層次的“回答”引導問者提高提問的層次,趙州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問題,根本原因在於你對所問的理解不夠,你的層次不夠,要提升、提升,一路向上,提升到最高的層次,你將不再有問題。在完美的禪的境界中,任何問題都不再成立。有僧人問藥山惟儼:“如何得不被諸境惑?”師曰:“聽他何礙汝?”意思是,哪有你提的這個問題啊,境是境,你自然是你,境好端端的怎麼會惑亂你呢?可惜這個僧人沒有領會,曰:“不會。”藥山只好再明顯一點地暗示:“何境惑汝?”[2](卷五,第258頁)

僧人們提出來作爲話頭禪的,往往都是不可思議的,最常見的比如“佛祖西來意”“如何是佛”“如何是禪”等,對於這些不可思議、不可言說的東西,如果我給你一個答案,讓你“會”了,恰恰說明你我都不會,你不知道“佛祖西來意”是什麼,對它有疑問,正說明你對佛祖西來有意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問題隱含的前提就是對佛祖西來之意的肯定。提問者已經當然的認定了佛“是”(一個什麼東西),只是不知道佛是“什麼”(東西)。此所謂疑即不疑,而這不疑處纔是真正可疑的,是真正的問題所在。何以認定就有一個佛祖西來之“意”?就有一個“佛”?有僧人問大顛寶通和尚:“古人云,道有道無俱是謗。請師除。”這個問道的僧人已經明白不可言說的道理(說有說無都是錯),但他還是想要老師爲他除弊,既然要除弊,可見心裏還受遮攔,既然受遮攔,如何能明白原本清淨的佛性?而如果不能自見本性(即佛性),那弊又如何能除?所以大顛一句話截斷話頭曰:“一物亦無,除個甚麼?”

問題本身就是思考,思考到什麼層面,問題就能深入到什麼層次。“朝菌不知晦朔”,所以不可能提出諸如“爲什麼有晝夜交替的現象”這樣的問題;“蟪蛄不知春秋”,所以不可能提出“爲什麼有四季區分”這樣的問題。這就是所謂“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4]可見,真正起決定作用的,不是對問題的解答有多完美,而只在於問題本身提的深刻和高遠程度。如洪鐘大呂,“大扣大鳴,小扣小應,俱系精神骨髓所在。” [5](“復焦弱侯”)形而上學問題的根本不在問的是什麼,恰恰就在如何提問。正是提問的方式決定了問題的價值、可能性和解決方法。“對問題的選擇決定着探究的方向。換言之,每個問題都有一個預定的模式……一個問題就是一個華了妝的答案,明乎此,是起碼的智慧。”[6](第12頁)故此,禪師們的目的不在於告訴你問題的答案,而在於不斷的教你如何提問。

禪宗常常用這樣的方式“回答”任何形式的提問。《無門關》第40則公案“趯倒淨瓶”記載百丈把淨瓶放在地上。淨瓶爲僧侶出門隨身所帶之物,盛水供洗手之用,瓦罐瓷器的淨瓶水洗淨手,銅鐵所做的洗濁手,平時則供在桌上,淨瓶總是“淨”的。百丈故意把淨瓶放在地上,表示淨瓶已經不淨,所以他問:“不得喚作淨瓶,汝喚作甚麼?” 首座回答:“不可喚作木(木+突)也。”他的回答不算錯,淨瓶無論是什麼做的,無論是否乾淨,總歸不是木棒,但首座這一答是對應百丈那一問的,在層次上沒有提升。而靈祐沒有回答問題,卻一腳踢倒淨瓶後走了,這是對問題本身的否定,“所答”在所問之上,所以百丈說“第一座輸卻山子也”,讓靈祐作了潙山的主持。可見禪宗中有些問題是不能回答的,禪師們有時候故意提出問題作爲誘餌,回答就等於上鉤了。對問題提出質疑,從而毀滅問題,是禪宗慣用的一招,他們正是用這個釜底抽薪、“一了百了”的方法解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