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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清華校友顏寧本科生畢業典禮的致辭:風物長宜放眼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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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寧,1996年考入我校生物系,2000年獲生物系學士學位,並獲“優良畢業生”;2004年於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獲博士學位。2007年受聘清華大學醫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2009年至今以通訊作者在《自然》、《科學》、《細胞》發表學術論文9篇。並獲多項國際和國家科學獎,包括:2005年獲得Science/AAAS和GE Healthcare “青年科學家獎” (北美地區);2011年獲得“中國優秀青年科技工作者”;2012年獲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美國HHMI首屆國際青年科學家獎、“談家楨生命科學創新獎”。

2014清華校友顏寧本科生畢業典禮的致辭:風物長宜放眼量

 清華大學校友顏寧在2014年本科生畢業典禮的講話:風物長宜放眼量

親愛的同學們,尊敬的老師們、家長們、來賓們:

大家上午好!

今天我無比榮幸作爲校友代表來見證同學們生命中這一個重要的時刻,首先請允許我向大家表示最衷心的祝賀!

我非常感謝校友會的邀請,但是當我接受這份邀請時,只想到這是作爲清華校友最崇高的榮譽,卻委實沒有意識到它是一項多麼艱鉅的任務。因爲在座的同學們來自於幾十個不同的專業,即將面對迥然不同的事業選擇和人生道路。作爲一個過去近二十年從未走出過象牙塔的我,思維方式相對簡單、人生見識相對單薄,我能和你們說什麼呢?苦思冥想,過去兩週委實比寫學術論文還要痛苦得多,於是我最後決定把我走出又迴歸清華園這十幾年的心路歷程與大家分享。拋磚引玉,希望當你們站在這個重要的人生十字路口的時刻,不妨花幾分鐘再想一想,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後的自己。

不知道同學們是否看了《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最後一集的結語讓我印象深刻:“如果到先輩的智慧中尋找答案,他們也許會這樣告誡我們短暫的一生:廣廈千間,夜眠僅需六尺;家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不知大家是否和我一樣,從孩提時代,就困惑於人存在的意義。人來自自然、迴歸自然,代代相傳,我們存在的意義何在?我選擇生物系的原因之一也是想探求生命的奧祕。可是當我在大學系統地從分子水平學習認識生命之後,反而更加困惑了。突然有一天,我豁然開朗:其實只有擁有意識的人類才能問出這個問題;那麼也只有有意識的人類才能定義這個問題。所以,“人生意義”本就是一個主觀命題。隨着時代的發展,個人的背景與際遇不同,每個人對於這個命題的定義也會大相徑庭,於是我們的人生目標、人生道路也會截然不同。

14年前的今天,恰好是我離開清華園的日子。猶記得,走在綠樹掩映的東西主幹道,我默默地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可以再回到這個園子裏工作,那將會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和你們一樣,我在這個園子裏度過了五彩繽紛的青春歲月、收穫了延續至今的友情,從懵懂少年長成具備獨立思想的青年,對這個美麗的園子充滿不捨與眷戀。不過除了這個總有一天我要回歸的朦朧願景,我對於未來的事業選擇其實是一片茫然。但有一個原則卻讓我受用至今,那就是:努力做到最好,讓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個月後,我奔赴大洋彼岸,進入位於美國東岸的普林斯頓大學。2004年,我獲得了分子生物學博士學位。如果說90年代的清華賦予我的是心懷天下的責任感,那麼21世紀的普林斯頓則徹底將我拉入科學的殿堂。清華與普林斯頓都入選了全球最美的十所校園,清華莊重大氣,普林斯頓優雅淡定。

在普林斯頓,穿着不修邊幅給你上課的可能是諾獎得主、或者資深院士,你在咖啡廳小憩坐在對面的也可能是美國總統的科學顧問。在那裏,不論是本科生還是諾獎得主,你完全感受不到人與人之間的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是一派怡然自得,卻又有一份這個大學特有的我行我素、桀驁不馴。在這種環境下,你會很安心地做自己、很專注地做自己的事情;浮躁很容易就被擋在物理上並不存在的學校圍牆之外。

在普林斯頓的第一年,我突然發現,教科書裏那些高貴冷豔的知識原來就是身邊這些老先生老太太們創造的;在這裏研究生們沒有教科書,一律是用經典或前沿的原創論文作爲教材,所以我們上課就是在回顧着科學史的創造。而當我們進了實驗室,自己竟然也變成了人類知識的創造者、科學史的締造者。有了這種認知,我的追求目標也逐漸演化爲:發現某些自然奧祕,在科學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跡。

當我定義了這樣一種人生追求,也同時意味着選擇了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一種自找麻煩的思維方式,和一種自得其樂的存在方式。我完完全全癡迷於這個小天地:會爲能夠與大自然直接對話而心滿意足,會爲透過論文跨越時空與先賢對話而興高采烈,會爲一點點的進展和發現帶來的成就感而壯懷激烈。當然,這個過程裏也少不了挫折和麻煩。然而,正如一部精彩的戲劇一定要有因爲反派帶來的衝突才精彩,科研中的這些挫折和麻煩也會在若干年後回憶起來更加生動,讓這個過程因爲五味俱全而豐滿。

下面給大家講一個清華園裏發生的小故事,讓大家看看貌似平靜的象牙塔裏的波瀾壯闊。

我2007年剛回清華的時候,給自己確立了幾個明確的研究目標,前不久做出來的葡萄糖轉運蛋白是其中之一,還有另外一個也非常有意義的課題,叫做電壓門控鈉離子通道,它是對於我們神經信號傳遞至關重要的.一個蛋白。長話短說,一轉眼到了百年校慶、2011年,我們經過之前幾年的探索,終於獲得了一個細菌同源蛋白的晶體,結構解析已近在咫尺,就差最後一次收集重金屬衍生數據了。爲此我們準備了大量晶體,儲存在可以維持低溫攝氏零下170度的液氮預冷罐中,寄到日本同步輻射,準備收集數據。

接下來,就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2011年7月11日。如果你們去查日曆,那是星期一,是在中國看到《自然》新論文上線的日子。我本來應該早上6點出門去機場,在5點55分的時候,我開啟了《自然》在線,第一篇文章直接砸來,砸得眼睛生痛,因爲這篇文章的題目就是《一個電壓門控鈉離子通道的晶體結構》,這正是我們在做的課題,也就是說,我們被超越了。我們一直說科學上只有第一,沒有第二。而現實是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這個課題上成爲第一了,慘敗!我把論文打印出來,交給了當時正在做這個課題的張旭同學,她立即淚崩。可是,我們別無選擇,晶體還在日本等着我們。於是一切按照原定計劃,我們飛赴日本。一路奔波,晚上7點趕到實驗線站的時候,那裏的工作人員一臉凝重地對我說:“顏教授,你們寄過來的低溫罐似乎出了問題”。我心裏一沉,這意味着晶體可能出了大問題,這可是我們過去三個多月所有的心血結晶啊!在剛剛承受了被超越的打擊之後,這個事故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