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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流言的唯美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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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戲裏的人物,不論有什麼心事,總是痛痛快快說出來,身邊沒有心腹,便說給觀衆聽,語言是不夠的,於是再加上動作、服裝,臉譜的色彩與圖案。連哭泣都有它的顯著的節拍。以下是小編分享的張愛玲流言的唯美語錄,歡迎大家閱讀!

張愛玲流言的唯美語錄

(一)

不久我母親動身到法國去,我在學校裏住讀,她來看我,我沒有任何惜別的表示,她也像是很高興,事情可以這樣光滑無痕跡地度過,一點麻煩也沒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裏想:“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門,我在校園裏隔着高大的鬆杉遠遠望着那關閉了的紅鐵門,還是漠然,但漸漸地覺到這種情形下眼淚的需要,於是眼淚來了,在寒風中大聲抽噎着,哭給自己看。

(張愛玲散文《私語》)

美段賞讀:這眼淚似乎來得有些遲,人走了纔來。和大多數人在與人告別時痛哭,人一走就擦乾眼淚笑不同。這是張愛玲式的告別方式,毫不造作,卻真實感人。

(二)

我父親揚言說要用槍打死我。我暫時被監禁在空房裏,我生在裏面的這座房屋忽然變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現出青自的粉牆,片面的,癲狂的。

Beverley Nichols(貝弗利·尼科爾期)有一句詩關於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着月亮光。”我讀到它就想到我們家樓板上的藍色的月光,那靜靜的殺機。

我也知道我父親決不能把我弄死,不過關幾年,等我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我了。數星期內我已經老了許多年。我把手緊緊捏着陽臺上的木欄杆,彷彿木頭上可以榨出水來。頭上是赫赫的藍天,那時候的天是有聲音的,因爲滿天的飛機。我希望有個 BoB!!!掉在我們家,就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願意。何干(家裏的保姆——編輯者注)怕我逃走,再三叮囑:“千萬不可以走出這扇門呀!出去了就回不來了。”然而我還是想了許多脫逃的計劃,《三劍客》《基度山恩仇記》一齊到腦子裏來了。記得最清楚的是《九尾龜》裏章秋谷的朋友有個戀人,用被單結成了繩子,從窗戶裏縋了出來。我這裏沒有臨街的窗,唯有從花園裏翻牆頭出去。靠牆倒有一個鵝棚可以踏腳,但是更深人靜的時候,驚動兩隻鵝,叫將起來,如何是好?

花園裏養着吸狐追人啄人的大白鵝,唯一的樹木是高大的白玉蘭,開着極大的花,像污穢的白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裏,被遺忘了,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那樣邋遢喪氣的花。

(張愛玲散文《私語》)

美段賞讀:景由情生。在作者因與後母發生爭執,被父親暴打後關起來時,一切都變得“生疏”,是“片面的,癲狂的”,充滿着“靜靜的殺機”。特別是最後一段,白玉蘭竟“像污穢的白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裏”,“邋遢喪氣”。這給我們的啓示是:不要總是“天空晴朗,萬里無雲”,讓你周圍的景與你當時的心情融爲一體,你的作文會更具表現力。

(三)

一等到我可以扶牆摸壁行走,我就預備逃。先向何干套口氣打聽了兩個巡警換班的時間,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遠鏡看清楚了黑路上沒有人,挨着牆一步一步摸到鐵門邊,拔出門閂,開了門,把望遠鏡放在牛奶箱上,閃身出去,——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沒有風,只是陰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燈下只看見一片寒灰,但是多麼可親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遠的地方和一個黃包車伕講起價錢來了——我真高興我還沒忘了怎樣還價。真是發了瘋呀!隨時可以重新被抓進去。事過境遷,方纔覺得那驚險中的滑稽。

(張愛玲散文《私語》)

美段賞讀:與上段相似,同樣是“景由情生”的經典例子。因爲逃出了父親的家,作者感到世界是“多麼可親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作者用簡潔卻非常富有表現力的句子,寫出了自己當時激動而緊張的心情。值得我們在寫作時學習和借鑑。

(四)

楊貴妃的熱鬧,我想是像一種陶瓷的湯壺,溫潤如玉的,在腳頭,裏面的水漸漸冷去的時候,令人感到溫柔的惆悵。蘇青卻是個紅泥小火爐,有它自己獨立的火,看得見紅焰焰的光,聽得見譁慄剝落的爆炸,可是比較難伺候,添煤添柴,煙氣嗆人。我又想起胡金人的一幅畫,畫着個老女僕,伸手向火。慘淡的隆冬的色調,灰褐,紫褐。她彎腰坐着,龐大的人把小小的火爐四面八方包圍起來,圍裙底下,她身上各處都發出悽悽的冷氣,就像要把火爐吹滅了。由此我想到蘇青。整個的社會到蘇青那裏去取暖,擁上前來,撲出一陣陣的冷風——真是寒冷的天氣呀,從來,從來沒這麼冷過!

(張愛玲散文《我看蘇青》)

美段賞讀:有些同學寫人,寫外貌就“濃眉大眼”,寫性格就“活潑開朗”“樂於助人” “令人敬佩”。而張愛玲寫蘇青,卻並沒有直接寫蘇青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用了兩個似乎不相干卻有着緊密聯繫的聯想:一個用楊貴妃的“熱鬧”與蘇青的“熱鬧”對比,還比出了這相同的“熱鬧”中微妙的不同;二是用一幅畫中的情景,聯繫蘇青,把蘇青比成了畫中的小火爐。這兩個聯想,非常巧妙地寫出了一個立體的蘇青,一個熱鬧而獨立,以自身的力量溫暖社會的閃着光、發着熱的形象。

(五)

爲什麼我三句離不了京戲呢?因爲我對於京戲是個感到濃厚興趣的外行。對於人生,誰都是個一知半解的外行吧?我單揀了京戲來說,就爲了這適當的態度。

登臺票過戲的內行仕女們,聽見說你喜歡京戲,總是微微一笑道:“這京戲東西,複雜得很呀。就連幾件行頭,那些個講究,就夠你研究一輩子。”可不是,演員穿錯了衣服,我也不懂,唱定了腔,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坐在第一排看武打,欣賞那青羅戰袍,飄開來,露出紅裏子,五色褲管裏露出玫瑰紫裏於,踢蹬得滿臺灰塵飛揚;還有那慘烈緊張的一長串的拍板聲——用以代表更深夜靜,或是吃力的思索,或是猛省後的一身冷汗,沒有比這更好的音響效果了。外行的意見是可珍貴的.,要不然,爲什麼美國的新聞記者訪問名人的時候總揀些不相干的題目來討論呢?譬如說,見了謀殺案的主角,問她對於世界大局是否樂觀;見了拳擊冠軍,問他是否贊成莎士比亞的腳本改編時裝劇。當然是爲了噱頭,讀者們哈哈笑了,想着:“我比他懂的多。名人原來也有不如人的地方!”一半卻也是因爲門外漢的議論比較新鮮戇拙,不無可取之點。

(張愛玲散文《洋人看京戲及其他》)

美段賞讀:這段寫得非常有趣,比如“見了謀殺案的主角,問她對於世界大局是否樂觀;見了拳擊冠軍,問他是否贊成莎士比亞的腳本改編時裝劇”,可以看出作者對於人生的敏銳的洞察力。“對於人生,誰都是個一知半解的外行吧?”這是作者非常經典的議論,告訴我們,世界上永遠都有我們不瞭解的事情,不必裝作“萬事通”,也不必因爲有些事不知道而自慚。

(六)

京戲裏的人物,不論有什麼心事,總是痛痛快快說出來,身邊沒有心腹,便說給觀衆聽,語言是不夠的,於是再加上動作、服裝,臉譜的色彩與圖案。連哭泣都有它的顯著的節拍——一串由大而小的聲音的珠子,圓整,光潔。因爲這多方面的誇張的表白,看慣了京戲覺得什麼都不夠熱鬧。臺上或許只有一兩個演員,但也能造成一種擁擠的印象。

(張愛玲散文《洋人看京戲及其他》)

美段賞讀:一件極普通的事,到了張愛玲筆下,就會給人妙筆生花的感覺。張愛玲寫細節寫得生動,寫總結概括性的句子,同樣精妙生動。看了這段,我們不禁要讚歎作者對中國的戲劇總結概括得非常到位了。“一串由大而小的聲音的珠子”,運用通感,非常形象。

(七)

坐在自行車後面的,十有八九是風姿楚楚的年輕女人,再不然就是兒童,可是前天我看見一個綠衣的郵差騎着車,載着一個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親吧?此情此景,感人至深。然而李逵馱着老母上路的時代畢竟是過去了。做母親的不慣受擡舉,多少有點窘。她兩腳懸空,兢兢業業坐着,滿臉的心虛,像紅木高椅坐着的告幫窮親戚,迎着風,張嘴微笑,笑得舌頭也發了涼。

(張愛玲散文《道路以目》)

美段賞讀:呵呵,如果是你,會用“兢兢業業”來形容坐姿嗎?肯定不會。我看到這一句的時候,忍不住“撲嗤”笑出了聲。中國的語言就是這樣,有時候感覺是“錯”的,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妙不可言的味道。

(八)

她(指作者的姑姑——編者注)今年過了年之後,運氣一直不怎麼好。越是諸事不順心,反倒胖了起來,她寫信給一個朋友說,“近來就是悶吃悶睡悶長。……好容易決定做條褲子,前天裁了一隻腿,昨天又裁了一隻腿,今天早上縫了一條縫,現在想去縫第二條縫。這條褲子總有成功的一日罷?”

去年她生過病,病後久久沒有復元。她帶一點嘲笑,說道:“又是這樣的懨懨的天氣,又這樣的虛弱,一個人整個地像一首詞了!”

手裏賣掉過許多珠寶,只有一塊淡紅的披霞,還留到現在,因爲欠好的緣故。戰前拿去估價,店裏出她十塊錢,她沒有賣。每隔些時,她總把它拿出來看看,這裏比比,那裏比比,總想把它派點用場,結果又還是收了起來,青綠絲線穿着的一塊寶石,凍瘡腫到一個程度就有那樣的淡紫紅的半透明。襟上掛着做個裝飾品罷,襯着什麼底子都不好看。放在同樣的顏色上,倒是不錯,可是看不見,等於沒有了。放在白的上,那比較出色了,可是白的也顯得髒相了。還是放在黑緞子上面頂相宜——可是爲那黑色衣服的本身着想,不放,又還要更好些。

除非把它懸空宕着,做個扇墜什麼的。然而它只有一面是光滑的。反面就不中看;上頭的一個洞,位置又不對,在寶石的正中。

姑姑嘆了口氣,說:“看着這塊披霞,使人覺得生命沒有意義。”

(張愛玲散文《姑姑語錄》)

美段賞讀:你有沒有想着把生活中聽到的一些有趣的語言記下來呢?比如爸爸的或者媽媽的,或者某位老師的。這樣的語言帶着性格的特徵,帶着一個人文化底蘊和學識修養的特徵,也帶着彼時彼地彼情彼景即興發揮的特徵。因而,如不記下來,以後是很難回想起來的。張愛玲記錄的姑姑的語錄,就非常生活化,有趣而富有哲理。據張愛玲自己說,是記下來準備寫小說的時候用的,後來沒有用上,就單做一篇了。其實,我們平時如果習慣於記錄一些睿智而有趣的語言,在寫作時何愁人物形象扁平,人物語言千篇一律呢?

(九)

在香港,我們韌得到開戰的消息的時候,宿舍裏的一個女同學發起急來,道:“怎麼辦呢?沒有適當的衣服穿!”她是有錢的華僑,對於社交上的不同的場合需要不同的行頭,從水上跳舞會到隆重的晚餐,都有充分的準備,但是她沒想到打仗。後來她借到了一件寬大的黑色棉袍,對於頭上營營飛繞的空軍大約是沒有多少吸引力的。逃難的時候,宿舍的學生“各自奔前程”。戰後再度相會她已經剪短了頭髮,梳了男式的菲律賓頭,那在香港是風行一時的,爲了可以冒充男性。

戰爭期中各人不同的心理反應,確與衣服有關。譬如說,蘇雷珈、蘇雷珈是馬來半島一個偏僻小鎮的西施,瘦小,棕黑麪板,睡沉沉的眼睛與微微外露的白牙。像一般的受過修道院教育的女孩子,她是天真得可恥。她選了醫科,醫科要解剖人體,被解剖的 屍體穿衣服不穿?蘇雷珈曾經顧慮到這一層,向人打聽過。這笑話在學校裏早出了名。一個炸彈掉在我們宿舍的隔壁,舍監不得不督促大家避下山去。在急難中蘇雷珈並沒忘記把她最顯煥的衣服整理起來,雖經許多有見識的人苦口婆心地勸阻,她還是在炮火下將那隻累贅的大皮箱設法搬運下山。蘇雷砌加人防禦工作,在紅十字會分所充當臨時看護,穿着赤銅地綠壽字的織錦緞棉袍蹲在地上劈柴生火,雖覺可惜,也還是值得的,那一身伶俐的裝束給了她空前的自信心,不然,她不會同那些男護士混得那麼好。同他們一起吃苦,擔風險,開玩笑,她漸漸慣了,話也多了,人也幹練了。戰爭對於她是很難得的教育。

至於我們大多數的學生,我們對於戰爭所抱的態度,可以打個譬喻,是像一個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雖然不舒服,而且沒結沒完地抱怨着,到底還是睡着了。能夠不理會的,我們一概不理會。出生人死,沉浮於最富色彩的經驗中,我們還是我們,一塵不染,維持着索日的生活典型。

(張愛玲散文《燼餘錄》)

美段賞讀:寫戰爭,很少有人會從衣服的角度去切入。“戰爭期中各人不同的心理反應,確與衣服有關”,這是張愛玲的創見。她以獨特的視角,抓住了戰爭時期不同人與衣服相關的語言、行爲及經歷,表達了自己對戰爭獨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