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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日誌:那一刻,愛情如漫天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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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那一年的梔子花格外香烈,而坐我後排的男生綠晨,有那樣閃亮的眼睛。在每一個下晚自習的晚上,他用自行車載我回家,艱難地蹬着上坡,我情不自禁靠向他的背,聽見他熾烈的心跳。

愛情日誌:那一刻,愛情如漫天落花

星光下他低低地問我:“你願意和我考同一所大學嗎?”

良久良久,我輕輕“嗯”了一聲。

滿池睡蓮競放的季節,我和綠晨先後收到大學的通知書,我被北京一所大學錄取了,欣喜之餘我擡頭看見綠晨猶豫的眼神,心陡然一沉——他去了遠在鄭州的軍校。

在同一天我們離開了故鄉,卻註定一南一北,沿着相反的方向。從此思念彷彿一種纖絲,被拉得越來越遠,卻越來越堅韌纏綿,是最溫柔的絞索,把我的心絞得血淚淋淋。

每一次收到綠晨的信,都是我的節日,無從想象,我星光少年的綠晨啊,曾有着不羈的長髮,是如何適應着軍規軍紀的嚴格和學習訓練的艱辛。而在每封信的最後,他總說:“來看看我,好嗎?給我的黑暗裏點一盞燈。”

北京與鄭州之間的六百公里,到底是多遠呢?我終於知道了。永遠是最慢最慢的那一種車次,萬頭攢動,空氣中充滿各種異樣的氣味。過道上,座位底下,都睡的有人。密不透風的人羣裏,我彷彿牆縫間的一隻壁虎,一遍遍數着距離,也數着自己的乾渴和忍耐,常常地,我以爲鄭州永遠不會到了。

而鄭州在我記憶中的一切,便是車站單調而結實的喧囂,小旅館陰溼灰暗的半地下室,窗子一半在地下,一半對着灰嗆嗆的大街。我守在窗邊,窗外,來去匆匆的腳和鞋,彷彿大片會移動的森林——哪一棵樹會是我的呢?

我從不知綠晨什麼時候又該怎樣從軍校一格格分割嚴明、斬截如刀切的時間表裏溜出來,我只是等。從白天等到日落,再等到新月初升,漸漸地,自己的身體彷彿恍惚地漂在半空中,沒有了時間,也沒有了感覺。

很多次明明聽到腳步聲,衝過去,門邊卻一無人跡,也有時我已完全失望,只是頹然呆坐,但是敲門聲卻忽然降臨。

總是在片刻的相聚後,綠晨又急急地趕回學校,而我重又踏上回程的火車。車站恆如亂世,我彷彿逃難的女子,一旦與愛人在歲月的大潮裏分開離散,便從此生離死別。夜沉了,窗玻璃上搖晃地映着我疲憊的臉容,驀地,昨天誤了的功課、明天要交的報告、同寢室女生不知有沒有幫我打了熱水……諸般不能不考慮的'現實,兜頭涌上,我卻又想起,綠晨新剪的稚氣的平頭,我的肩頭仍殘留着他的汗氣。

在一個學期內我去了7次鄭州。最後那一次,是薄薄的初冬,細雨綿密如小小的花朵。他請了假出來,陪我慢慢徜徉在街頭。我們兩人緊緊地牽着手,都忘了雨,忘了身外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鄭州的街景,也是第一次,他吻了我。

回到學校時已近深夜,剛剛推開寢室的門,我便愣住了,好久,才輕輕地叫了一聲:“爸。”

桌面上我的成績單,滿目猙獰的紅,耳邊父親的呼吸越來越重,彷彿是有些喘息,我的頸骨像斷了一樣,軟軟地擡不起來。良久,父親喑啞地嘆了口氣,那口氣彷彿巨石穿空,狠狠地砸在我心裏。

父親是昨天早上來的,一直等我到這個時候。他沒問我到哪裏去了,也沒說昨晚他是怎麼過的,只是一件件,把從家裏帶給我的衣服、滷菜和洗理用品交給我,然後說:“明天還要上班,我走了。”

父親默默地走在峭厲的夜風中,單薄的衣服不斷地被掀起,空寂的校園裏我們的腳步聲像落葉一般黯然。

在車站,父親突然說:“你們班主任都跟我說了。”停一停,“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的將來,也不顧及一下我們?”我想起我一落千丈的成績,四處告貸的窘況,低頭間,我看見父親手背上鬆弛的面板,已隱隱有了黑斑,眼淚一下堵在了喉口。我哽咽着想說些什麼,可是車來了,父親匆匆地上了車。

轟轟烈烈的戀情,最終換來的卻是身心俱疲,有什麼是可以無限透支的呢?無論是時間、精力乃至於感情。我開始思索,我與綠晨是否可以更冷靜更恬淡,如涓涓細流匯聚成海。

電話裏,他的聲嘶力竭終於讓我哭了,“爲什麼總是我去看你,如果你對我真心,難道就不能來看我?”那端忽然死寂。

幾天後的一箇中午,我正在教室看書,一個老鄉衝了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快,快,綠晨在北京西站,再晚就來不及了。”拖了我就跑。我被拉得踉踉蹌蹌,連聲追問:“到底怎麼了?”

綠晨爲了來見我,託了家鄉的同學給他拍了“母病危速歸”的電報,準了假,便直奔北京。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二哥正巧打電話到軍校詢問弟弟的情況,三言兩語下來即穿了幫。他二哥在總參任職,隊長看他面上網開一面,說:“我給他24小時,回來就罷,否則軍法從事。”結果綠晨剛下火車就被二哥截住,立即給他買好了最早一班去鄭州的車票,綠晨卻堅持要見我一面再走,雙方相持不下,最後二哥勉強同意他打電話通知我到車站見面。

掏空整月的生活費叫了出租車,卻遇上了我記憶中最漫長的一次堵車。任我怎麼心急如焚,那身前身後不斷迂折的長龍只是緩緩地挪動着,一點點,離太陽越來越近,終於迎頭撞上那西下的夕陽。我衝進候車大廳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我頹然跌坐在長椅上,從喉裏硬擠出幾個字,“我想坐一坐。”大廳彷彿沸騰的火鍋,無數的聲音、無數的形狀、無數的氣味,在翻滾燃燒,然而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想坐一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一小時?兩小時?突然,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世界如此嘈雜,我想我聽錯了,卻還是一點點艱難地擡起頭——整個人呆住了。半晌,我霍然而起,“你,沒走?”

綠晨向我綻開頑皮的笑。

他二哥一直把他押送上了車,等到火車開動後才離開,他卻在下一站下了車,混上一輛進京的車。綠晨衣上滿是褶皺,眼中卻是流動的火,“不見你一面就走,我不甘心。”

我不置信地望着綠晨,想說你真傻,卻不自覺地哭了。在千人萬人的大廳裏我們緊緊相擁,我在心中暗暗起誓:這一生一世跟定了他。

而那時的我,並沒想到,自此一生,再也沒有實現諾言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