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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優秀徵文:清明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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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這篇由應屆畢業生徵文網站爲大家整理提供的清明優秀徵文是山東省五一文化獎二等獎獲獎作品,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清明節優秀徵文:清明祭

清明節是懷念逝去的親人,追溯往事的日子,每年我都要隨家人到祖墳上祭奠列祖列宗,三代以上的先人們距我遙不可及,只有爺爺奶奶生前的影像在我記憶的底片上活動着。根據物質守恆定侓,他們應該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着,但奶奶的存在似乎更真切些,許多年來她以她的存在引領着我沿着時光的河流逆流而上,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場異邦人挑起的侵略戰爭的硝煙裏穿行,那被歲月掩住的往事便歷歷在目了。

  1

1938年秋後,忙完了地裏的農活,奶奶照例要爺爺送她回孃家,那是微山湖裏一個叫河灣的小漁村。奶奶說湖裏只一季子收成,趁秋後天好太陽高,多磕點蓮籽、菱米、雞鬥米曬了,好多換點過冬的糧食。回來時再帶回一些湖裏的特產:幾串鹹魚幹、半袋雞鬥米、半袋蓮籽米和一捆蓮藕,當稀罕物分給親戚鄰里。但那一年奶奶回孃家帶回的卻是她爹孃被日本鬼子炸成了碎塊的殘肢。

從我們家要推車走三十里再乘船行六十里的水路纔到奶奶孃家。爺爺推着奶奶、爹和三叔到了微山湖邊的泊頭,再乘船到湖裏,等了半天才等到一條擺渡的船,船家一聽到河灣去,急忙擺手搖頭,說湖裏前幾天遭了日本鬼子的劫了,日本鬼子到湖裏槍船,連人帶船一起搶,不聽他們的就用小鋼炮炸,碎船板漂的滿灣子都是,河灣沒了,回吧!回吧!船家說啥也不去,怕撞到日本人的槍口上。奶奶非要去,爺爺央船家,把帶的錢都掏給了人家,還搭上給奶奶的孃家帶的半袋黃豆、半袋高梁米、一袋小麥面,船家才應了差。

到奶奶家泊船的地方一看,哪還有船?飄浮在水面的一截船板上縮着一隻斷了翅的鸕鶿,奶奶一看那鸕鶿翅膀上綴着的紅布條,斷定是她孃家的。奶奶還撿到掛在蘆葦棵子上的一塊船帆布,深灰的布上濺了兩灘血跡,奶奶辯認着,當看到船帆布一角上有三朵她親手繡的粉紅的蓮花時,奶奶“嗷”一聲哭起來,奶奶喊着:“是俺孃家的船,是俺孃家的船哩!俺爹孃兄弟和妹子哪去了?”

爺爺發現了夾在蘆葦棵子上的一截帶手的胳膊和一截沒腳的小腿,那手的中指上戴的銀鎦子是奶奶的孃的,那銀鎦子上鏤着兩朵梅花,那是奶奶的爹到泊頭集上賣了幾擔魚請銀匠專門爲奶奶的娘打製的。奶奶當時就哭昏了。爺爺說到岸上挖個坑把那遺骨埋了,奶奶死活不讓,緊抱着那殘肢不放。

奶奶哭着說:“俺先會還看見俺娘正坐在船上補魚網哩,俺先會還看見俺爹在船頭上撒魚哩,俺妹子在船倉裏繡花,俺兄弟在湖裏摸了一條大紅鯉魚,俺來晚了一步,就誰也見不着了。”奶奶幾次跳了湖被爺爺救上來。河灣村與奶奶的孃家同時遭難的有二十三家七十八條人命,那微山湖裏白天炊煙裊裊,晚上漁火點點的一個熱熱鬧鬧的小漁村從此消失了。

奶奶回來幾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天天往村外跑,說要找日本鬼子替她爹孃報仇,奶奶當時正懷着身孕,差倆月就要臨產了,可幾天過去,孩子夭亡了。奶奶把抱回家的胳膊腿的殘肢用罈子裝了放在牀下,天天哭哭鬧鬧地守着,奶奶從此瘋了,她大半生五十多年沉浸在充滿血腥的河灣裏,再也沒有從那故事裏走出來。

  2

聽爹講那故事的時候我哭成個淚人,爲藏在奶奶命運裏悽婉悲絕的故事。我曾無數次地想象奶奶當時的心情,悲傷、絕望、仇恨。永失親人的悲傷,家破人亡的絕望和對仇人刻骨銘心的仇恨,這一切使奶奶的神經徹底崩潰了,奶奶被永遠地定格在那種壯態裏了。我也曾無數次地想象奶奶在深灰的船帆布上繡蓮花的心情,那種對生活的美好向往,對漁家人生活一帆風順的渴望,全傾注在一針一線中。那帆升帆降時曾裹挾着漁家人平靜而恬淡的目光,曾輕拂過漁家人知足的笑容。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那所有的一切在侵略者的炮火下轉眼便成了碎片,從此所有的一切沉入湖底。奶奶一定在心裏無數次地想象當時鮮血噴涌時的景象,那鮮血象一束束火焰,奶奶的心被那鮮血和仇恨燃起的火焰灼燒的生痛,奶奶自己終於也變成一束火焰了。靠近奶奶,彷彿能聽到她骨血燃燒時的噼啪聲響。她情願在那火焰中煎熬自己,也要爲人們照亮回首往事的茫茫暗夜。

奶奶從此漠視人間的酸甜苦辣,她放棄此路的幸福,選擇彼路的苦難,讓仇恨日夜噬咬靈魂,以防止在時光之水的沖刷下對往事的遺忘,那是人類最大的弱點。世間多少愛恨情仇,在現實的風中因年代久遠而煙消雲散了。人們追逐着現時現世的幸福,唱着歡快的歌來療治往日留下的心靈創傷,從而拒絕對往事的耿耿於懷,但奶奶不,奶奶一生都在與遺忘搏鬥。

奶奶希望人們世世代代如她一樣記住那往事,並從那往事裏記住些什麼,奶奶不知道現在已有了電影電視書籍這些能重現往事的傳播工具。她不知道將來的電影電視能詳致地把那場戰爭重現出來。她以爲自己的仇恨是天底下最大的仇恨,她不知道在她的冤仇之外有更大的山一樣海一樣的仇恨被累積着。在南京大屠殺中,幾乎與奶奶的爹孃同時被日本鬼子殺害的就有三十多萬人,那仇恨有多大?奶奶的仇恨與此相比,只是山上的一塊石頭、海中的一滴水。奶奶其實是那場異族人的侵略戰爭留給累累創傷的中國人的'一個載體,她作爲那場戰爭留下的活着的人證存在着。奶奶大半生五十多年生活在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裏,她心甘情願把自己化爲一顆仇恨的種子,即使在和平的年代裏仍發芽、生長。奶奶不惜把自己變成一個另類,在半個世紀的時間裏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生活着。

  3

小時候一直不敢到奶奶的屋裏去,過年時給奶奶磕頭,總是在街上遠遠地跪下去磕了便跑.聽大人說奶奶屋裏藏着她最後一次回孃家時撿回的一截連着手的胳膊和沒腳的小腿,還有日本軍炸了她家船後唯一倖存的一隻斷翅鸕鶿。那胳膊是她孃的,因無名指上還戴着的銀鎦子她認得,那銀鎦子上鏤着的三朵梅花,那半截小腿奶奶沒有辯出是誰的,但肯定是她家裏人的,因爲是在她家泊船的灣子裏揀的。“不是俺爹孃的就是俺兄弟和妹子的!”奶奶哭着說。

我想奶奶一定是鬼魂附體才瘋的.那鬼魂或是她爹孃的或是河灣屈死的村民的。他們死了便在陽間選定一個爲他們喊冤叫屈的人。那鬼魂盤居在奶奶的靈魂深處,他們把自己的仇恨傳遞給奶奶,使奶奶刻骨銘心,奶奶再傳遞給世人,讓世人永世不忘。奶奶遵從於冤魂們的願望,甘心情願守一生一世地守着那仇恨,拋棄自己的幸福,拋棄一個正常人本應享有的一切,把淹沒在時光深處,已被人遺忘或將要被人遺忘的往事用一種反常的方式一次次展示給人。人們由此記住了那火光中傾覆的小漁船和橫飛的殘肢斷體,記住了那在血色的背景裏撲楞楞掙扎的斷翅鸕鶿,記住了那場戰爭,也記住了那場異邦人的侵略給一個普通家庭帶來的災難。這或許是冤魂們附在奶奶身體上的所有意圖。